夜半尸语 第159节

  “同我阿娘一般的身量。”卢行歧大概道。
  “那还需要……”那边犹疑声,“其他的女子之物吗?”
  卢行歧豪迈一言:“都备着。”
  随口交代,他不知道之后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是。”门外人应声。
  卢行歧再叮嘱:“女子衣物一事,不要对外声张。”
  “是。”门外人等上片刻,没有吩咐便走了。
  饭菜也很快送来,六菜一汤,荤素搭配,两人在客厅吃。
  烧鸡色泽油亮,闫禀玉夹了一块吃,边吃边好奇地看卢行歧,“你现在能尝出来味道吗?”
  卢行歧尝了几口饭菜,说:“可以,但味觉不重。”
  “那也是好的,你多试试。”烧鸡好香,闫禀玉给他夹了一块,“想不到遁前生这么神奇,以后如果你想念做人的滋味,还可以到班氏借再生之力回来。”
  卢行歧看了眼碗里的烧鸡,失笑道:“你这不是在盼着别人逝世吗?”
  “我盼着,就能实现了么?那我还想成为亿万富翁呢……”闫禀玉低声絮叨,“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卢行歧夹起那块烧鸡,浅尝一口,五味陌生,冲击着他尽力维持的情感,“属实难得。”
  “对了,你回到这个时间,是想查什么?”闫禀玉又问。
  卢行歧没有口腹欲,放下了筷子,沉吟道:“我想回溯卢氏在决定进行寻龙行动前的细节,他们如何计划,又具体去了何处寻龙点穴。还有,在卢氏出事前一月,我曾在戎圩城发现有人在用生基邪术借寿,带随从设阵埋伏了一段时日,在快要抓到幕后之人时,被我阿爹支使到广东省处理怨魂,此事就耽搁了下来。再之后,就是卢氏灭门。既然周伏道与我卢氏相熟,我怀疑邪术一事或许与他有关,顺道查一查。”
  闫禀玉明白了,怪不得一破空她就掉到法阵里,原来还有卢行歧的手笔。
  吃完饭不久,衣服就送到了,是清代汉女服饰,一共三套,用色刺绣清雅。闫禀玉挑了一套浅云色素面对襟短褂和粉米色缠枝花刺绣鱼鳞裙。鞋子就一双,是金鱼头彩绣平底鞋,看尺寸正好,这些是照卢行歧阿娘的身量购置的,他家女性应该是不裹足的。
  就是没有贴身衣物,不过她现在有内衣穿,就没多纠结。让卢行歧喊人抬水,准备将一身疲惫洗净去。
  ——
  慎形堂在正门边上的巡卫房旁,洞玄遣将回府后,先去领了棍罚。棍罚是用长板木打屁股,一人二十棍,不轻不重。
  但也够呛,领完罚两人扶腰撅臀行走,忽闻门口有人说话,两人驻足望去。见是绸缎庄的跑腿抱着什么东西,说是府上门君要的,先前送过一趟,漏掉了这些,所以再次送来。
  正好洞玄遣将要去四宣堂复命,就让跑腿把东西拿来,他们代为转交。
  夏季做衣服的小姐少爷多,绸缎庄里忙,跑腿得了空,最是乐意不过,连声道谢,交上东西便走了。
  卢府是岭南民居风格,砖木结构,正房居中轴线,其余房屋分布两侧,整宅进深较长,要去四宣堂得经过前厅、正厅、正房和再是四宣堂位处的二厅。
  经过正厅天井时,恰逢老夫人萧良月在那棵百年柚树下歇暑吃冰,洞玄遣将停步问候。
  “老夫人安。”
  萧良月原先躺在躺椅,眼神瞥到洞玄怀里彩绸包裹的物品,精神一振地起了身,“这是谁的东西?”
  洞玄恭敬地回:“是门君向绸缎庄买的。”
  萧良月常去绸缎庄买布料,心知他们的包装对应什么商品,彩绸布包裹的东西,显然是女子贴身用品。
  萧良月凝眸冷看,“这真是你们门君指明采买的东西?”
  老夫人的语气不太对,但洞玄不敢妄加揣度,只能硬着头皮回:“是。”
  萧良月突然快步过来,两手扯开彩绸,露出里头水红色鸳鸯绣的肚兜,两眼发黑地怒声:“我说他这把岁数,屡屡拒绝我们给他相看亲事,原来……原来……”
  洞玄遣将也看到肚兜,大惊失色,噗通就跪了下来,震得刚损伤的屁股疼极。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跪。
  萧良月愤怒到最后,泣声:“他拒绝相看亲事,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们两个从小跟在他身边,老实招来,他是不是私底下偷穿女子衣物?是不是不喜女子?”
  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洞玄慌死了,连带着遣将也是,两人拨浪鼓般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门君不穿女装,他、他喜欢女子的!”
  “那他为何要偷偷买这些东西?”
  “因为……因为……”洞玄欲言又止,眼神瞄向遣将。
  遣将做个咬牙摇头的动作,他们跟随门君已久,最是清楚他的乖戾喜恶,他最厌恶别人拿他的事往外漏。所以出任务的那些手下都被他们提醒过了,不能对外宣扬门君带一女子离开之事。
  可是现在,不说不行呀,带女子离开总比被打成穿女装的病态好吧!在萧良月的逼问下,洞玄将法阵的事抖了出来。
  萧良月蔫了火,怔怔问:“你说那女子姓闫,还手握饮霜刀,还与惠及同乘一马离开?”
  洞玄抖着声说是。
  萧良月来回踱步,心想:那这些被送往四宣堂的贴身衣物,可能是给那女娃买的,那女娃……现在在四宣堂?!
  ……
  闫禀玉洗澡洗头,换上这个时代的衣服,还真别说,手感顺滑,冰凉亲肤,尽管不露胳膊和腿,都感觉凉快。摸料子看刺绣,精美程度不亚于博物馆里的古装藏品,肯定很贵。
  她披散头发回到客厅,对卢行歧说:“你不用特意在这,我这人很能适应环境,机会难得,你去跟你父母团聚吧。”
  卢行歧并不是特意留此,而是近乡情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亲人。正要回话,天井外有一高亢声量斥问:
  “卢惠及,你拒了你阿爹提的那门亲,却私下里将人闫家姑娘给掳回家,我看你顽劣到没边了,还知不知晓什么叫礼数?”
  第125章 真是老树开花,惊世骇俗!……
  “阿娘,谁说我掳了人?”
  卢行歧踱步出来,站于浮光幻彩的厅堂中央,一身雾绿青衫,丰神俊朗。那嘴角噙笑,分明就是死撑不认。
  “你出城诛伏妖邪带走一女子,从侧门入府用披风裹抱着什么,还从绸缎庄买了成套的女子用品。我的惠及好大儿!娘是想你成婚,但想不到你竟另辟蹊径,给我送这么大一礼!”
  萧良月自问形貌昳丽,生的两个孩儿仪表不凡,断不会在亲事上磋磨。没成想大的披了张翩翩风雅皮,底子里却是顽皮赖骨,仗着本事上乘不堪管教,年岁二十有六,还是独身一人。小的长了副风流倜傥相,却越来越寡言少语,成日只顾钻研古书和生意,府里府外就没见跟哪家姑娘搭过话。
  一个两个皆不省心,萧良月越想越气,她今日穿了件紫色人物绣上袄,底下是长度遮盖鞋面的阑干裙,她提起碍事的裙摆,快步穿过天井,右手已经自动摆成揪耳朵的手势。
  卢行歧看到那熟悉的手势,像小时候那样直犯怵,被揪一下耳朵不疼,阿娘也舍不得真打。但惹恼阿娘相当于在阿爹头上撒野,会被罚跪抄书练术法。单拎一件惩罚不难做,但是要三件事一同进行,一心三用极其煎熬痛苦。
  他忙伸手进门后一拽,将躲着正要溜之大吉的闫禀玉拉了出来,双手握住她肩膀推到自己身前,低声私语:“金屋藏娇不能了,禀玉替我挡挡。”
  闫禀玉挣脱不得,望着急怒红眼的美妇人,心底叹气。犹犹豫豫没跑成,又被卢行歧坑了。
  乍一见闫禀玉,萧良月愣住脚步,看着她笑颜可掬的脸,怒气被疑问冲散,“你是……城东闫家那位姑娘?”
  送上来的身份,不拿白不拿,败漏也是之后的事,反正大户人家的姐儿不抛头露面,爹娘也未见过闫家姑娘。卢行歧放在闫禀玉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提醒她承认。
  闫禀玉就直接承认:“嗯,我叫闫禀玉。”
  在这个维度空间她确实需要一个身份,而且她不算撒谎,她是姓闫,家住吉昌侗寨东向。
  萧良月后知后觉地放下裙摆,整理了下仪容,换上无懈可击的微笑表情,款步走来,“闫姑娘,是这逆子掳了你来吗?”
  “没有呀,他没有掳我。”
  “那你……怎会在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合礼法,况且两家才因为相看接触,最终不欢而散,这样传出去别人会指责他们卢氏首鼠两端。
  闫禀玉稍微侧身,转脸看卢行歧,用眼神询问:我该怎么回答?
  卢行歧动唇:随意。
  反正被抓现行,他这出怎么也洗不干净,闫禀玉出头能转移点注意力,爹娘不会为难她,他也能少受点唠叨和惩罚。
  “我自愿来的。”闫禀玉转过脸,如是说。
  这女娃和和气气,没有表现出被强迫的义愤填膺,为什么呢?难道是心悦惠及,追着他来?再看这逆子也是一脸舒爽,想来心底是接受的,萧良月知他心性,行事常作极端,不愿意的事谁也逼迫不得他。难道是互相喜欢?可为什么相看时又如此冷漠拒绝?
  萧良月懵了,停下步伐,真是剪不断理不清。她再缓声试探:“姑娘别怕,有我做主,他威胁不了你,你且告诉我实情。”
  卢行歧哭笑不得,他曾经真的顽劣不堪,以至于阿娘如此想他,甚至于比不过外人。
  闫禀玉摇头,再声明:“我真的自愿来的。”
  问不出什么了,萧良月只能对着自己家儿子放狠话,“待晚饭过后,你亲去向你阿爹解释吧!”
  话音再一转,变得温声软语,“还有,闫姑娘。”
  闫禀玉乖觉地“哦”了声。
  “离晚饭尚有一个半时辰,我让内院嬷嬷留下陪陪你,再替你梳个好看的发髻,可好?”萧良月问道。
  闫禀玉摸摸自己披散的发,这里的人都盘发髻,她完全不会。于是点头说:“好的。”
  门外嬷嬷进入,萧良月就走了。
  嬷嬷带闫禀玉进内屋去,卢行歧不便跟着,留在厅堂,眼神冰冷地射向天井外面。
  “洞玄遣将。”
  凉飕飕的如地底恶鬼爬出的声音响起,洞玄遣将快步到卢行歧跟前,双腿一哆嗦,齐齐跪下。他俩一直跟在老夫人身后,万不敢声张,降低存在感以免门君找他们算账。虽然门君“嫉恶如仇”,他们肯定逃不脱,但能安全一时算一时。
  “你们跟我多年,记性白长了?”卢行歧冷笑了声。
  现在是躲不过去了,两人齐齐喊冤:“是绸缎庄少送了衣物,我们代为转交,不巧被老夫人瞧见了,发现彩绸里面的女子物品,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遣将不敢再讲,洞玄提了口胆气,继续道:“以为你好穿女装,不喜女子,我们这才将法阵的事道出,实属形势所逼,迫不得已。”
  沉默。
  洞玄和遣将低眉敛眼,不敢抬起头,不知门君是体谅他们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待实在煎熬,两人膝盖麻屁股又疼,还不如再受二十棍罚呢!
  “把东西给我。”
  头顶终于有声音了,洞玄遣将松了口气,只要门君语气不阴不阳,就是事情可以揭过去了。
  洞玄跪直身,举臂将彩绸交到卢行歧手中。
  卢行歧接过,淡声:“下去吧。”
  洞玄遣将如获大赦,起身搓着膝盖,快马加鞭地出了四宣堂,生怕门君再改口。
  卢行歧托着彩绸回身进厅,手指挑开布结,水红色的鸳鸯肚兜映入眼帘。他忍俊不禁,怪不得阿娘反应如此大,因这送贴身衣物的行为实在惹人遐想。
  重新绑好布结,卢行歧心想,绸缎庄出来的样式儿,配闫禀玉今日穿的素色短褂,一姝一淡,倒是极衬的。目光随意掠过,他冷不防看到二层的木窗推开了,闫禀玉就坐在窗前,身后嬷嬷在替她抹桂花油梳头。
  嬷嬷将她长发分做两绺,上半头发盘卷在左耳后,发间插辑珠多宝流苏簪,流苏是小米珍珠缀成,以红珊瑚滴珠收尾,沿发边半圈,琳琅夺目,恰似含苞待放。下半余发则编成长辫,以红绳绑束,垂于颈后。这是未婚少女梳的蚌珠头,她恰好坐在天窗投映的琉璃彩中,浑身绽放出迷幻的光芒,像九天仙女下凡。
  卢行歧看怔了,嬷嬷一个眼神晃过,见到楼下那人眼睛都直了,心底明镜似的地笑了声。
  闫禀玉奇怪,“嬷嬷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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