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58节

  这些古人提起桃木剑指向闫禀玉,她往后退,又被剑尖逼回去。确定跟卢行歧走散了,现在只能自救,她尝试谈判,诚恳地道:“我不是妖人,我只是不小心入了你们的阵,你们看看,我没有被阵势压制,就证明我是完完全全的人。”
  “门君说过,妖人是人,只要不施邪术,跟常人无异。我们别受她蛊惑!宁错擒也别放过!”有人出声。
  其余人更是抖剑呼和,“妖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真不是妖邪!”
  “还在狡辩,拿法网,先将她擒了带回去发落!”
  眼见谈不拢,这些人死脑筋,就要拿网往闫禀玉头上套,她急得挥手挣扎,“我真不是妖,你们不能这么蛮不讲理……卢行歧到底去哪了,真是被他害死了……”
  “等等。”有人说,“她刚刚在喊什么名字?”
  “好像是卢……”
  “放开她!”
  哒哒的马蹄声中,熟悉的命令响起,所有人同步地顿住。
  闫禀玉将头顶的网拽下,狠狠扔地上,生气地嚷嚷:“我都说了我不是妖人!”
  这些古人忽然噤若寒蝉,动作神态畏缩,仿佛老鼠见了猫。循着他们低眉恭敬的视线,闫禀玉看到了骑着高头骏马的卢行歧,距离三米外,她脚步不由向他靠近,但很快理智地停住。
  回到过去,就代表这空间原本就有一个“卢行歧”,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她认识的卢行歧。还是先别轻举妄动,以免扰乱过去。
  “洞玄,遣将。”卢行歧冷声唤名。
  刚刚吆喝捉妖最大声的那两位出列,“在!门君。”
  “跟我驱邪除祟多年,竟连人和妖邪都分不清,回府之后去慎形堂领棍罚。”
  两人垂首相视,认命地受罚,“是!”
  马蹄踏踏临近,闫禀玉注视着“卢行歧”,一样的面容姿仪,不过眉眼更冷。因骑马高高在上,眼神微敛,显得冷漠疏离。
  随着骏马临前,那些人纷纷让开,闫禀玉见他俯身在马鞍下的鄣泥抽出一把刀,在她身周撩了几下,红线段段飘落。随后让她拿着刀,手臂横腰将她抱上马,坐在他胸膛前。
  手中的是饮霜刀,这一刻,闫禀玉确定了,他就是她认识的卢行歧。他不知从哪弄来张披风,裹在她身上,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回府再说。”
  闫禀玉点点头,摸到刀鞘收刀。
  “妖邪未现,收阵回府。”卢行歧说完,扯缰绳调转马头。
  “等等。”闫禀玉拍拍他手臂,马儿收到勒停的动作,原地踩了两下脚,停住了。
  闫禀玉在卢行歧身前探头,对那些嚷嚷将她打做妖邪的人申明:“我姓门内三横的闫,禀告的禀,玉石的玉,闫禀玉。记住了,不是你们口中的妖人!”
  这是记仇呢,卢行歧笑了笑,随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背后私声议论:“姓闫,是城东闫家的姑娘吗?最近老门君提的闫家那门亲,不是被门君给否了吗?怎么现在又凑一块了?”
  “不知道咧,她还能随意碰触门君的饮霜刀,看起来关系不浅。”
  “洞玄遣将,你们不是常跟随门君左右吗?怎么连他有心仪女子也不露一丝口风?”
  洞玄遣将有口难言,他们也不知道门君身旁凭空出现一个女人,就跟从天而降似的,不然今日也不会挨罚了。
  第124章 戎圩城
  快马疾奔一段路程后,他们踏上较为平坦的官道,不平坦处是深沟的车辙,和浅弯的马蹄印。
  此时正午,阳光微热,沿途有马车行驶,货郎挑担,路边间或出现茶棚,供赶路人饮食歇息。
  第一次眼见古人生活,闫禀玉很是好奇,转着脑袋各处打量。老百姓的装束没有电视上的服饰那么华丽,多为粗布衫,色调单一且宽大,以日常便利为主。
  看地势,这里应该是近郊,草皮长得挺好,就是没多少大树,可能跟这个年代烧柴火有关,树木不堪长。
  越走官道越宽敞,酒肆摊贩多了起来,叫卖不绝。这应该算是街道了,顾客往来,不乏有脱离父母掣肘的孩童穿街过道,他们的马儿走走停停避让。
  因为好奇,动来动去地看,披风落了下去,露出闫禀玉光溜的手臂。卢行歧要回的过去是灭门前一月,也就是农历七月,气候还是热的,披风再薄裹着也热,她恰好不想再兜着。
  不料卢行歧很快扯过披风,严严实实地连头带脚给她裹起来,她偏过头用露出的眼睛抗议,“热。”
  卢行歧掌控着缰绳,匆匆看她一眼,解释:“这里不是你所处年代,奇装异服惹人瞩目,再忍忍。”
  闫禀玉想了想,认同地转过头去,再度好奇古代环境。
  之前在冯流远的记忆里,她注意到戎圩城的地名,有空百度了下,发觉是梧州龙圩区的前身。
  戎圩城因三江(浔江、桂江、西江)的地理优势,水运历来发达,为西江第一大港口,在明清时商贸就十分繁荣。梧州府毗邻广东肇庆,西江是珠江干流,扼百粤咽喉,也承接着两地重要的贸易往来。在1897年,光绪帝应《中英续仪缅甸条约》被迫下令梧州开埠通商,洋人利用内河口岸开展进出口贸易,梧州商业贸易得以长足发展,繁荣更是达到鼎盛。那时光是每日开往香港的游轮就有八艘,书信往返不过隔日,梧州因此曾被称作小香港。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的戎圩城繁荣热闹,依旧可窥八桂枢纽,百年商埠的盛名。可在一百多年后的现代,拥有第一座两广总督府、以及国立广西大学的繁荣梧州,只是广西一个没落的几线城市。
  闫禀玉不禁感慨,时代真是滚滚车轮。
  马头一转,他们进入一条尚算宽敞的深巷,光滑的青石板铺就,两侧房屋皆由青砖砌成。巷中房屋多开侧门,并不紧闭,有横闩圆木格挡,外架半截矮门,经过时凉风阵阵吹拂。闫禀玉骑马上,能从门的上半截空处望见屋内的天井。这应该是岭南传统民居的趟栊门(西关大屋比较出门),横闩圆木可左右开启,半截矮门为了隐私,兼具防盗与通风。
  长巷幽静,闫禀玉得空问:“我们现在在哪?”
  马蹄踏过青石板,铮铮脆响,卢行歧的声音夹杂其中,也扬起一丝畅意,“金龙巷,卢府所在之地。”
  为鬼百余年,他应该早习惯了伤痛,如今可回到旧时家庭美满,开心期待是必然的,所以闫禀玉听得出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这么突然回去,那原本的“卢行歧”呢?
  “我们这样堂而皇之回去,不会碰到那个‘卢行歧’吗?”
  卢行歧忽勒停马,却说:“卢府正门临街,侧门便在直走的巷子尽头。”
  少时夜归或闯祸,他便会从侧门入,一来离他所居的四宣堂近,二来可绕过爹娘住的正房卧松堂,以免惊扰。
  但他策马转向,进入另一道偏巷。
  “不是,走错了吧?”闫禀玉回头喊。
  “你且等着,仔细瞧。”
  如此,她耐着性子等。没过多久,巷道前景变化,重回原先正确路线。
  “这是怎么回事?”
  马儿也似乎恍惚了,停了下来。
  卢行歧回道:“过去无法改变,身处其中,只能遵循,一旦错途便会修正。”
  既然能修正他的离轨行为,闫禀玉似乎明白了,“所以你在这里,就是原本的卢行歧,遁前生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的记忆?”
  “嗯,遁前生就是无法干涉地重走一遍过去。”卢行歧蹬了马腹,继续前行。
  闫禀玉还以为回到过去是像卦境那样的旁观者,想不到跟穿越者一样亲自经历。不过细想便能琢磨,这个维度的人能看到他们,并且她会感到疼痛,身临其境一般。但有一点,这里在过去没有她的踪迹。
  “可我不属于这里,我的言行也无修正一说,是否代表我在这里可以任意妄为?”
  “或许,关于你的事物,应该是自由不受控的。”卢行歧说着,松开缰绳搂住了闫禀玉,在她耳边轻声,“正因为你不属于这里,可能一晃神就会被‘过去’弄到何处,我不放心你离开我的视线。所以得给你寻一个新身份,好让你能够无限制地待在我身边。”
  “那你想好了吗?什么身份?”
  身份要合理,户籍还要可查,更要合情地瞒过阿爹阿娘,说实话,卢行歧很是犯难。
  “我还未找到,只能将你蒙头掳进四宣堂,先让我金屋藏娇。”他趣声说完,直接扯过披风掩住闫禀玉头脸,将她打横抱起,再跳下马。
  刚近侧门,门倌及时推开趟栊,恭敬地低眉,“门君回来了。”
  卢行歧嗯了声,脚步如风。
  门倌不敢直视,只见丝绸披风一角荡过眼前,饱满地团在门君腰腹,像私藏了什么宝物。
  闫禀玉被蒙着头,只觉得卢行歧一路直行,然后拐个弯没多久后就放下她,帮忙取下披风。一睁眼,就被高处天窗透入的光线晃了眼,再一定睛,天窗有透色有琉璃彩,次第照在青砖墙壁,浮光映彩,很是通透。
  闫禀玉转圈环视,她现在身处一个挑高客厅,阳光无垠,视线十分开阔,“这是哪里?”
  卢行歧扬了扬下巴,“你出了天井去看。”
  天井不大,中间铺石板道,两侧放置水缸,养了荷花和龟背竹等少量植物,同样充满阳光。
  “能出去吗?会不会被人发现?”闫禀玉现在不是还没身份么,怕解释不清。
  “这处安静,平素不会有人打扰。”
  那就行,闫禀玉好奇地穿过天井,踏门槛过门户,仰看门牌,“四宣堂。”
  她念了出来,然后又跑回来问卢行歧,“门牌什么意思?”
  被披风闷,又跑来跑去,她脸上出汗,卢行歧好笑地卷袖子帮她揩拭,“取自‘四方于宣’,含守护之意。”
  闫禀玉不甚在意地在额间一抹,擦干了汗,“这是你的居所吗?”
  卢行歧收手垂袖,“是。”
  “那我可得好好瞧瞧。”大厅转过了,闫禀玉直接去到与厅隔窗的房间,她刚进去,卢行歧那边将窗推开,铺泄一片光亮。
  书桌书架,笔墨纸砚,还有一排封闭的木柜,柜门贴符,像是防止他人触碰。显而易见,这里是书房,柜内的可能是法器之类的宝物。
  “这是你的书房?”
  “嗯。”
  闫禀玉转悠一圈,什么都没碰,又出去了,到下一间房。进门对窗,先看到一扇屏风,屏风后的窗下隐约是张矮床榻,床榻过来露出半个铜件楠木衣柜,柜边的墙壁上钉着铜勾,挂了些弹弓短刀长剑的小物和兵器。视线再顺移,看到一张挂月白床帐的拔步床,房内正中是一套圆桌圆凳。整体风格简单,透着古韵,犹能看出这是一位少年人的房间。
  闫禀玉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回身说:“这是你的卧室吧?”
  “是。”
  大致了解过,闫禀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我呢?我要在这待一个月,住哪?”
  以前卢行歧是一缕魂,不用睡觉,现在遁前生,他是过去有实体的自己,要跟以前一样作息。而且刚刚骑马,他们肌肤相贴,她确定他的身体有温度,就算是人了,总不能还共处一室。
  卢行歧说:“二层还有卧室。”
  “那行。”胃部忽然一阵抽痛,闫禀玉捂住肚子,很是奇怪,“这感觉……怎么这么像饿肚子?”
  卢行歧笑了声,“都说了遁前生是再次经历,所以会痛,会出汗,当然也会有饥饱感。”
  他走到厅门边,伸手拉动墙壁垂下的一条流苏,很快有人在门牌外问:“门君有何吩咐?”
  声音是沉稳的女声,听着上年纪了。
  “备些吃食过来,对了,上绸缎庄买一些女子成衣。”卢行歧想起闫禀玉脸上的汗珠,又补充道,“捡凉爽透气的料子,不拘价钱。”
  外边问:“是什么身量的姑娘穿?”
  以往都是裁缝上门量身,卢行歧没张罗过这些,不清楚还要如此详细。
  闫禀玉想告诉他身高体重,但想想以前的计量单位跟现在不同,就没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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