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58节
   
   
   
   
	  奇异的是,闫禀玉的腿跟石化似的,仰身也弯不了一分,她的腰就这么直板板地横在半空。
  两面红纱扑了个空,又朝下贴去!
  眼见红纱又来,闫禀玉抬臂挡面,依靠常年翻山越岭锻炼的核心力量,生生直身回来,将红纱甩在身后。
  但是新娘骨依旧在眼前,透过手臂,闫禀玉看到它咧着下颌骨,戚戚哀声:“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
  吟唱完,新娘骨抬手捉住飞回的红纱,然后双臂张开红纱,以天罗地网的姿势扑向闫禀玉!
  闫禀玉立即半转身,手抱挡住头,绝不让红纱盖上。低下的视线中,就见右侧陡地伸过一只手臂,十指张扣住新嫁娘扑过来的那张骨脸,将其整个掀起,大力地砸了出去!
  雾气被砸破个大口,新娘骨倒地不起。
  闫禀玉放下手,看到两片红纱飘扬在半空,卢行歧伸手抓住,红纱就在他手中起火燃烧,化作灰烬。
  那边新娘骨从雾中爬起身,骨架颤颤巍巍地抖直,有种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感。
  雾气散了些,新娘的面部骨骼更清晰地展现在闫禀玉眼里,她看着看着,脑海中闪过一丝熟悉感。她以前,似乎,见过人的面骨。
  卢行歧忽然偏身,挡住了闫禀玉的视线,只听得气势强悍的一声吼:“滚!”
  周边浓雾竟似风吹般开始散去。
  闫禀玉从卢行歧身后探出视线,只见新娘骨警惕地盯着他们,慢慢地矮身,手掌撑地蹲着,做出一个兽类的攻击起势。
  卢行歧按兵不动。
  车马关再现,冯渐微和活珠子也看到了卢行歧闫禀玉,和诡异的新娘骨。两人快步靠近,想要帮忙。
  “噔——”
  山中突起一道余韵长长的拨弦声。
  新娘骨也听到了,伸颈扭动起脖子寻音。
  弦拨成曲,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之中还夹杂着当啷当啷的、催促意味十足的铜铃声。
  “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新娘骨唱着不甘的腔调,垂下身去,缓缓退进黑暗的山林。
  卢行歧没有去追,任其消失。
  冯渐微和活珠子赶到,纷纷问:“没事吧?”
  闫禀玉摇摇头。雾散后,腿就能动了,她没有受伤。
  卢行歧径自在她脚边蹲下,手指在湿润的裤脚丈量。
  手电在躲避红纱时就扔掉了,闫禀玉用手机灯照自己脚下,裤脚真潮了,透出几个抓印的湿痕。她惊讶失声,“当时我的腿一点都动不了,是真的有东西爬上我的脚啊?”
  “嗯,像人的指骨印。”卢行歧说着,转头看向两米外洼地的一个水洞。
  那水洞很小,二十几厘米宽,水色幽绿,也许地下水有温差,水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那洞口,不像能爬出拖得住成年人的东西。
  卢行歧身形一晃,人出现水洞边,低眼在寻找什么。
  当时就听到水声哗一下,那东西就爬上她的脚,闫禀玉否定,“不可能是人,那么大的目标,我怎么会看不到?”
  “看不到也正常,人的形态也有如此的指印。”冯渐微插话,也弯腰去瞧了眼那几个湿印。
  那意思,还是鬼之类的形态扒住她的腿,所以才动弹不得。这车马关不单邪门,还是多样性的邪门,闫禀玉提裤腿抖了抖,想抖掉当时诡异真实的触感。
  “车马关近守烛寨,出现五毒我能理解,但为什么会有鬼新娘,和天窗里不知爬出的什么东西?”
  抓闫禀玉腿的那个东西,冯渐微不确定,但鬼新娘却是知晓的,“刚你有听到琴声和铃铛声吗?”
  闫禀玉:“有。”
  冯渐微说:“那琴声是天琴所奏,铃声是铜铃催发出的。”
  ‘背二弦天琴,脚踩铜铃’,闫禀玉想起这句话,“鬼新娘也是鸡鬼一族所为?”
  冯渐微“嗯”声。
  闫禀玉在雾中见到的抬轿巨物,其实很像巨化的大公鸡,鸡鬼一族正好供奉戴冠郎。她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操持‘鬼结阴亲’?”
  接连出状况,大家都累了,冯渐微看眼天色说:“先找地休整,到时再跟你细讲。”
  鸡鬼一族本就邪异,为保守起见,冯渐微到周围再巡巡,总觉得今晚不止阴物出没。
  卢行歧从水洞那边过来,闫禀玉问:“有发现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神色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闫禀玉盯着他看,好像发现了什么,脑海里闪过许多她曾经疑心的画面:阴身变淡,夜晚遁形,民宿无鬼却阴冷,不顾他们还在深山老林,就放走新娘骨。
  他那么自傲,能动手绝不多说一句,今晚为什么会这样做?
  “卢行歧。”
  卢行歧扬眼看向闫禀玉,等她的后话。
  闫禀玉回视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轻声:“你的阴力,是不是减弱了?”
  卢行歧眼光微变。
  闫禀玉围着他转,眼神斜着上下打量,“起阴卦时青烟哀嚎的场景,除了在刘家墓室里,我还见过一次,就是你跟着我回租房的那天晚上,和昨夜一样,寒冷非常。起阴卦是不是很耗费阴力?导致你控制不住阴气,所以与你共处一室才那么阴冷。”
  她停住脚步,与卢行歧直直对视,眸子里涌动着异样的兴奋,“因为阴力减弱,你才会放走鬼新娘吧?”
  卢行歧听着,蓦然笑了笑,“那只是一副赶尸骨,用咒力驱使,可短暂活动行走到墓地结阴亲,成不了气候。一件没用的东西,我为何要为此费神?”
  “那其余呢?解释解释。”闫禀玉瞥着他。
  卢行歧微微笑着,不解释,也未说其他。
  “三火姐,你的背包我给你拿回来了!”活珠子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僵持中。
  活珠子去捡手电时,远远望见路中央有什么,打光去看,发现是闫禀玉的背包。估计是大张良心过不去给扔下来的,他就跑去捡了回来。
  闫禀玉挪开目光,对活珠子说谢谢,然后接过自己背包挎上。
  那边冯渐微巡逻过了,寻个背风的空处,点起了篝火,喊他们去休息。
  “诶来了!”活珠子先过去。
  闫禀玉目送活珠子走远,转头便换上笑脸,“卢行歧,我们也去吧。”
  背过身后,闫禀玉的笑容消失,若有所思。
  刚刚闫禀玉只是在试探,她也不百分百确定,卢行歧的阴力有没有减弱。如果他冷脸威胁她,那她能肯定有,但他不言不语,一副高深莫测,闫禀玉又不敢确定,毕竟卢行歧太阴了。
  闫禀玉的右指扯卷着背包的带子,百无聊赖地向着温暖的篝火走去。她没看到,卢行歧在她身后露出一个笑。
  那笑,情绪淡淡的,说不上什么,但隐约透露出一丝欣慰情怀。
  冯渐微找的地就在路边上,周围只有些矮灌木,顶上一棵楠木横半过路,垂下些稀稀落落的叶影。这里,正对着那个诡谲的小水洞。
  车马关两旁都是山林,只有路沿开阔,除去离水洞近,这处目前算个好地。
  活珠子拾来几颗圆石搁地面,让大家方便坐。
  闫禀玉和冯渐微各自围着篝火坐下,山里夜凉,又无房屋遮蔽,火焰带来的暖意让人身心舒放。
  卢行歧没有跟他们一起,纵身飞跃,高坐在楠树枝头,方便望远观局。
  火堆旁边的枯柴上,贴了几张黄符,随着冯渐微添柴的动作,燃烧在火里。
  黄符燃烧的味道微微有些檀香气,闻着身心舒爽,闫禀玉多问句,“为什么要烧符?”
  冯渐微说:“这符有凝神静气驱邪避恶的作用,火为阳,符借其力传向四周,邪阴回避,这样今晚能安稳些。”
  车马关离守烛壮寨还有五六公里,荒郊野岭的走夜路不实际,车也喊不进来,不如在这等到天亮,再找专人来接送。
  闫禀玉懂了,她双臂抱住膝盖,身体缩成安全的一团,继续之前的话题,“鬼新娘跟鸡鬼到底有什么关系?”
  添完柴,冯渐微拍干净手,开始解释:“以前壮人那地,为守家保安,都不跟外族往来,与世隔绝了嘛,生产和医疗难免落后。那年代环境恶劣,别说婴儿夭折,青壮年死得也多,没有婚配过连祖地都不能葬,成了游魂野鬼。有些人家怜惜孩子,就会去求土司帮忙配阴婚,配了阴婚有了伴,就能进祖地享受后代供奉。”
  “不过现代医疗发达了,人均长寿,我也想不通牙氏为什么还在干这种事。之前的五毒,我猜呀,是为了驱赶生人,以防一些体弱的人撞亲,冥婚女鬼如果不乐意,便会抓倒霉生魂来替亲。”
  早上卢行歧说,七月会有鬼出来寻阴缘,估计冥婚也多在七月举行,所以他才如此提醒闫禀玉。
  冯渐微仰头问:“惠及兄,你刚才找到牙氏引五毒的鸡头骨了吗?”
  卢行歧在树上回:“未曾。”
  冯渐微一拍掌, “我就说嘛,所以鬼结阴亲的队伍一出,五毒就消失了。也是倒霉,恰好让我们赶上了。”
  民宿老板说的车马关夜闻敲锣打鼓鼎沸声,应该是因此讹传出来的,这地根本没人来,哪有那么多过车失踪的,实际夜里是在走阴亲。闫禀玉更倒霉,忿忿道:“那鬼新娘老想盖我盖头,真是存着替亲的目的啊!”
  活珠子插话,“三火姐,你并不体弱,那鬼新娘抢不走你的生魂。”
  虽是如此,但也够吓人的。闫禀玉又问:“对了,你为什么老叫我三火?”
  活珠子用手指点自己双肩和额头,说:“人有时势命三火,而你三火特别鼎盛,所以我就说顺口了。如果你介意,那我就不喊了。”
  闫禀玉摇头,她本来就不介意,也大概猜得到,因为卢行歧也说过她三火鼎盛。忽而感到疲累,她将脸枕在臂膀上,望着温暖的火光发呆。
  活珠子就坐在右侧,闫禀玉视线正好带到他,他正在兜里掏着什么,撞见她的眼神,伸手出来分享:“姐,魔芋爽吃吗?”
  闫禀玉:“我不饿,谢谢。”
  家主一向不吃零食,闫禀玉也不要,活珠子就自己吃起来,“三火姐,我对你有个好奇。”
  喜欢美食的人,心性都看得出单纯,闫禀玉好脾气地说:“嗯,你说。”
  “为什么五毒虫会怕你?”
  “这个,我也不清楚。”
  “蛊乃百毒喂养而成,毒性最是霸道,你身上应该是有养蛊人血脉,所以五毒惧你。”冯渐微出声,心底又对卢行歧高看一眼,这鬼的谋算,比他想得要深。
  闫禀玉抬了眼神,透过火焰看冯渐微,“可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守陵人,不会蛊。”
  “那你母家呢?也许他们会。”冯渐微说着,起了身,跟活珠子交换个眼神,走开了。
  母亲在闫禀玉很小时就失踪了,闫禀玉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知道她会不会蛊。
  冯渐微来到楠树下,低声喊道:“惠及兄,借一步说话吧。”
  卢行歧旋即落身下来,“何事?”
  冯渐微看看身后篝火,说:“我们远点说。”
  一人一鬼到了几米外的路边。
  “晚上那雾,你是什么想法?”冯渐微琢磨这个有段时间了,那瘴雾不是单纯的阴瘴,不然依他的道行,不能连声音都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