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57节

  车轮忽碾过什么,车身轻微颠簸,车外整个黑夜也似乎晃了晃。大张的手被这阵摇晃震得,误将音量拧了回去,音乐声瞬止,车内异常安静。
  车轮下碾出“沙沙”“嘎吱”的声响,响彻在车厢里,远光灯的光柱里缭绕着些微雾气,野外的月色也似乎蒙上一层纱,车马关的景象忽而变得模糊。
  原先窝在座椅里的冯渐微猛地吊直身,目光倾向防风镜前,掌中默默捏催伏邪精的灵官诀。
  车轮不停地碾压过什么,甚至发出噗嗤的血流声,车内循环空气,也混进了难闻的血腥腐臭的味道。
  闫禀玉察觉出异样后,就坐回去,不再贴着窗户。一转头,卢行歧不知几时就消失了,估计到车外探情况去了。
  活珠子也默默关掉游戏,拿下耳机,符咒蛇虫粉全揣手中,凝神屏气。
  车况正常,但连续的碾压动静,让大张心态崩溃。他双手紧紧把握方向盘,抖着嗓子说:“我这预感,车马关来‘活’了。”
  行夜路要避谶,“死了糟了”的话,改成“来活”,这是行车的规矩。
  山道多弯,好几下大张控不住方向盘,车子甩滑打晃,差点撞上山体。
  冯渐微意识到要解除猜忌魔障,就必须下车查看,稳下大张的心态。
  “大张停车。”
  “啊?”
  “停车!”冯渐微喝令的语气。
  “哦!”因为心态不稳,大张急刹慌张。
  “哧——!”
  极其刺耳的尖鸣。
  吵得车内几人耳朵发酸,耳心呜呜嗡鸣,短暂失听。
  冯渐微先恢复正常,打开手机照明灯,照向车缝,再缓缓地打开车门。
  闫禀玉在后面也伸过视线,看那道连接两片天地的车缝。
  随着车缝渐开,冯渐微的视线最直接,闫禀玉见他面色突变,手臂抻推,车门豁然大开。他人哧溜跳到车外,极速关门,口中呼念不止:“天迷迷,地迷迷,不识吾时;天濛濛,地濛濛,不识吾踪;左为潭鹿鸟乙步,右为鸟鹞三二步,吾是大鹏鸟,千年万年王!1”
  ……
  大张坐主驾驶,车停了,前方路况更清晰,只见车马关的过道上鼓涌过大片蛇虫蜈蝎,潮水般向着汽车铺近。这些远远不止,山体上方,还继续有蛇“咝咝”滑行,天窗水洞附近,癞蛤蟆跳动,“呱呱”催促不停。
  大张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慌不止,一旦被毒物包围,这些东西会从车体的各个孔隙进入,届时待车上也是个坐以待毙。
  活珠子也听到了冯渐微的降蛇咒,拿上强光手电和药粉,正准备下车。
  冯渐微那边急喝:“冯阿渺下车!”
  “来了!”活珠子弯腰到中排车座,他开门要从闫禀玉的位置开,而她早有眼力见地挪开。
  对视一眼,活珠子便开车门,先在地上洒一层蛇虫粉,驱退毒物,再迅速跳了下去,随手关门。门有阻力,他疑惑地投去眼神,就见闫禀玉手持尖刀,也推门跳了下来,再将门关上。
  “三火姐……”
  危险一词还没说出,活珠子眼尖地发现,蛇虫蜈蝎竟然开始主动退开,避在半米外。他心想,壮医馆的药粉果然有用,塞给闫禀玉一包驱蛇粉后,他打开手电,沿车洒得更是勤快。
  洒到冯渐微位置,家主还在念咒降蛇挥洒药粉,有点效用,但不多,一旦停下蛇虫又涌上前。活珠子察觉不对,他回头看药粉痕迹,因为五毒数量惊人,采用“人海战术”,晕迷在药粉下的同类被当作跳板,供五毒群踩踏行走。
  那刚刚下车时,五毒主动退避,是为什么?
  活珠子回去原位,惊讶地发现闫禀玉落地的半米范围外,竟然无一毒虫,而她未使用驱蛇虫药粉。他又回去,拽住冯渐微兴奋地喊:“家主,我找到安全屋了!”
  冯渐微不明所以地被活珠子拽着走,“吾是大鹏鸟……什么安全屋?活珠子你怎么……千年万年……”
  念咒的间隙,冯渐微倏然瞥见闫禀玉身周的异象,念完“王”字,他惊诧后同样惊喜,“果真是安全屋!”
  两个男人挨着闫禀玉站,总算暂时解除五毒威胁。
  卢行歧早就离开了,闫禀玉下车后就在寻找他的踪影,车马关道旁散落着楠树、黑桫椤、地枫皮等乔灌木,她恍惚看到有黑影掠飞在其中。转身抢过活珠子手中的手电,她打灯扫向远处,并呼唤:“卢行歧,卢行歧,卢行歧!”
  毒物只是短暂不敢上前,并还在不断地汇聚,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听着头皮发麻。有毒气味也越来越浓,所以车外空旷环境比车内安全一些。
  卢行歧没回应,闫禀玉提醒冯渐微,“喊你朋友下车,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已经将五毒毒气吸纳进去,里头空气不流通,一样危险。”
  冯渐微差点忘了这出,忙拍车门,“大张!下车!大张,快下车!”
  地上那么多毒虫,随便来一口,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大张透过密闭的车窗,惊恐万状地摇头。
  冯渐微想上手开车门,大张却先一步落锁了,他重重锤打车门,暗骂:这怂货之前自杀都不怕,现在却瘫在车里不敢下来,迟早给自己作死。
  暂时顾不上大张了,毒物还在累积,僵持下去于他们无益,冯渐微头脑快速转动,思处境,思源头,思解决方法。
  车马关是守烛壮寨的咽喉要塞,山区有五毒正常,大量出现就特意了。五毒虫几乎是鸡鬼的伴生,冯渐微很难不将这事归到牙氏头上。
  活珠子还在忙碌地抖驱蛇虫药粉,可那些毒物一层叠一层地上,根本不怕死。他渐渐也悲观起来,“家主怎么办?这些玩意太多了。”
  冯渐微也清楚现下处境,只能安抚:“先静观其变。”
  在活珠子心里,家主是厉害的存在,闻言心定下来。
  “卢行歧,你去哪了?卢行歧,你在哪?”
  卢行歧是虚幻鬼身,只有他不受毒虫威胁,能够解他们困境,所以闫禀玉一直在喊他。如果他再不应,她就要唤双生敕令去找了。
  好在山林里远远地有声音回应:“不可说。”
  闫禀玉瞬间明白了,他在找鸡鬼秽物,这些毒物果然是牙氏所为。要想消灭掉源源不断的五毒,就得找出携带咒力的鸡头骨,他一直在努力。
  可诺大山林,要找到小小一枚骨头,形同大海捞针,燃起希望的同时,闫禀玉又不免忧心。
  冯渐微听到不可说,也明白是不乎其名的鸡鬼所为,这牙氏到底是几个意思?连他郁林州冯氏都不放在眼里吗?
  三人各怀心思地等候。
  五菱车内倏然爆发出一串尖叫!
  “蛇啊!进车里了!冯爷、对不起了,命比义气重要,来日再向你请罪!”
  只听引擎轰鸣,大张猛打方向盘,五菱车轮漂移,原地转个180度,尘灰四扬,再狂加速度,离弦的箭一般扬长而去!
  变动迅速,来不及反应,三人吃了一嘴的灰。
  “停下!听到没有!”闫禀玉先反应过来追车,吸着车尾气边跑边咒骂,“你他么的混蛋,快给我停车!”
  追出几十米,莽莽山林中,连远光灯也消失不见了。闫禀玉停下懊恼,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她的背包还在车上呢。
  身后有冯渐微他们过来的脚步声,闫禀玉气急败坏地跺脚,“不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吗?唱双簧在,你个戳头!”
  冯渐微和活珠子双双惊讶,怔在原地:闫禀玉骂人,好脏啊,不知道是在骂大张,还是找人不牢靠的冯渐微。
  柳州是多语言片区,白话,客家语,桂柳话掺杂,本地人多数都能听能说多种方言。而玉林是白话片区,闫禀玉骂的正是白话脏话。
  也该闫禀玉骂,明明说好车送到守烛寨,现在半道被丢下,同行中就她一个素人,处境最堪忧。骂过,发泄完,她回头,突然发觉道上的五毒消失了。
  卢行歧成功了,总算有件好事。再寻同伴,视线却被漫起的雾占据。
  怎么回事?闫禀玉抬起手电,雾起得太快太浓,灯光根本照不透。她的周围被浓雾占据,空茫一片,仿佛置身云海,踏错一步便要坠落。
  闫禀玉不敢乱动,刚刚冯渐微他们离自己很近,她尝试喊人:“冯渐微,冯阿渺,你们在哪?”
  “卢行歧,你在吗?”
  没有一人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浓雾的包围下,闫禀玉产生一种呼吸急促的感觉。
  伏波渡的诡物尚且有解,车马关的诡异,是剩她一人的无助。
  闫禀玉最后再喊:“卢行歧……”
  “歧——”
  群山回绕余音。
  那音,又变了调地婉转,凄凄吟唱起:
  “天……惶惶,哭……儿郎,娶……新妇,笑……兮兮……”
  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随之而起,散在浓雾各处,敲锣打鼓欢庆,有如行过闹市。
  这些声音近在咫尺,闫禀玉惶然四望,当真以为身处在闹市区中。极目只见浓雾,而雾中忽透出数只两米高的巨影,一跳一跳地扛着什么,正朝她行来。
  冯渐微和活珠子同样被浓雾遮眼,他们也听到了唱戏腔调。
  “鬼娶亲,生息避让,活珠子快闭上眼睛。”
  活珠子闭上眼睛,担忧道:“那三火姐呢?”
  这附近不是断堑就是水洞,迷雾之下一不小心就踏空,冯渐微动弹不得,同样忧虑,“这不是一般的雾,我们的声音无法穿透,提醒不了她,只能寄望于卢行歧。”
  那跳高的巨影,头顶冠,脚爪地,身似披羽抖擞,似乎扛着的,是顶暗色轿子。这样的队伍形式,像中式婚礼的娶亲队。
  雾气中,卢行歧警告的声音强劲穿透,打断闫禀玉的目光:“鬼结阴亲,快闭上眼睛,勿听勿闻勿视!”
  闫禀玉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闭上双眼。
  奇异的是,闭眼后,吹打乐声再不闻,只是耳边隐隐约约感觉到,咕噜咕噜的水泡破灭声。近在脚下,她的附近好像有地下河天窗。
  追逐大张的车时,闫禀玉根本没注意到边上有水洞,不过只要不动,水洞就没威胁。
  但是忽有“哗啦”一声,水洞里好像游出什么,水点溅到闫禀玉的脚面,然后越来越湿,裤脚传来紧绷的坠力,她整个人的力量都在往下沉。
  那是很真实的感受,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闫禀玉不得已睁开眼,却见腿上什么都没有。抬眼间瞥见不远处的雾中,立着位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面覆红纱的新嫁娘。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新嫁娘欻欻几下,幽魂一般闪现到她面前。
  闫禀玉惊得几乎忘记呼吸。
  无故起风,微微掀开红纱,她不得以看到纱下的红颜枯骨。
  新嫁娘骨化的下颔张合着,凄切地吟唱起来:“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
  盖头突然飘起,覆向闫禀玉。
  第42章 你的阴力,是不是减弱了?……
  腿上湿重,仍像坠着千斤,闫禀玉动不了一分,手中有把尖刀,为自保当即劈向红纱!
  红纱盖头被利刃一分为二,竟未飘落,双双朝闫禀玉的脸贴过来。腿动不了,前有新嫁娘“露骨”的脸,她干脆仰身后倒,摔个四仰八叉,也不让这该死的红盖头给披上。
  替我嫁的戏曲词,就是在找替死鬼,披了盖头,就得替鬼结亲,怎么着也不能让其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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