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26节

  卫琢屏退所有侍从,步履轻快,直至到了薛笺所说的小院子,才察觉卫怜并不在,料想是外出了。
  他绕着小院缓缓踱了几圈,余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石阶
  ,便见一名蓝衣男子意气风发地朝此处走来。
  卫琢眯了眯眼,主动迎上前去。
  沈聿心情雀跃,背着书匣,怀中还揣着为卫怜备下的冻伤药膏。陡然被一个白袍男子拦住去路,不由一愣。
  眼前人身着素净便服,墨发以竹簪轻束,一张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一双漆黑眼珠直直盯着他。
  身形分明挺拔如白鹤,却莫名给人一种开屏孔雀之感……
  两人双双站在卫怜所住的小院子下,无声地互相审视了片刻。
  “这位公子是来拜访何人?”眼前人先开了口,嗓音清润,语气也彬彬有礼。
  沈聿直觉这人也是来寻卫怜的,想到自己出门前特意修整过仪容,还询问家仆是否称得上丰神俊朗,登时又挺直了腰背。
  “我来寻怜妹妹。”沈聿被他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怜妹妹……”男子仿佛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片刻后,微弯的眼尾浮起一股浅淡笑意:“若阿怜是你妹妹——”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抚了抚衣袖上的折痕,才悠悠然道:“那我便是你妹夫。”
  第24章 怜我心同不系舟3
  沈聿的确不知道卫怜的身份,却能粗略猜着几分。她生得娇美柔弱,又饱读诗书,定是富贵人家的娘子,许是家中变故才流落于此。
  他找薛笺打听过,然而她说得含含糊糊,似是忌讳着什么。可沈聿做梦也想不到,像卫怜这般安安静静修行的女郎,竟平白无故冒出个夫君来!
  他心神不安,再登阶时一不留神,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衣袍也全沾湿了,只得懊恼地回去换衣裳。
  卫琢立在一旁,慢悠悠瞧着他离开。
  他则在院外又等了许久。
  直至快到晌午时分,山间漫起一层薄薄的雾霭。
  一个头梳妙常髻、身着淡青夹袄的女子出现,正低头与旁人说着什么。
  她发间簪着白玉莲花冠,头纱下是一张娇艳小巧的面庞,唇色红润,犹如初冬时节新绽出的红梅。
  卫琢望过来时,卫怜正和犹春说着那场叛乱。她们身处道观,从旁人口中模糊听闻了此事,却并不晓得内情。
  卫怜不经意一扭头,才瞧见一道熟悉身影,正朝自己而来。她愣了愣,连忙眨了眨眼,才确认眼前人当真是卫琢。
  她几乎不假思索朝着皇兄跑去,怀里抱的花枝也盈盈乱颤,映着她忍不住泛红的眼圈。
  卫琢总担心她跑起来会趔趄,下意识伸手想去抱她,可卫怜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扑进他怀里,而是在两步之外停住脚,站定了。
  见到卫怜目露关切,细细打量着他,卫琢抬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快步上前,自行填上了卫怜与他刻意拉开的几步距离。
  他俯下身,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双臂膀紧紧拥入怀中。
  二人身量差得太多,卫怜腰身被环住,迫得她不得不仰起头。体温透过夹袄,熨烫着她,卫琢还一再收紧手臂,仿佛下一秒自己便会消失不见似的。
  卫怜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既已确信皇兄安然无恙,她努力想要退开,又抬手去推他。
  这双手臂细弱,实际上使不出多少力气。可卫琢还是如她所愿,松了大半力道。
  他俯下身子,眼角眉梢软软地弯着,目光凝视着卫怜,嗓音低柔。
  “小妹,这些时日……我很想你。”
  二人四目相望,卫怜瞧得清楚,皇兄是又见清减了。眼下还浮着两抹浅淡的青色,是前夜不曾睡好么?
  她心中不禁发软,眼眶也跟着泛起热意。
  ——
  卫怜从前住在群玉殿,殿中陈设素净得很。一尊金猊香炉,几只小巧瓶插,床榻上放着宫人从前缝的布老虎,及她喜爱的书册画卷。
  如今栖身的小屋,唯有桌上供着几枝红梅,清艳动人。除去日常所用,便是狸狸玩耍的线团,与几样逗弄猫儿的小物件了。
  卫琢沉默打量了片刻,目光才垂下,落在妹妹通红的耳垂,和小小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十指纤细,却微微肿着。
  他起身取过桌上的药膏,擦净了手,自然而然挨着她坐下。
  床榻狭小,卫怜明知犹春就在外屋,可他一靠近,仍是忍不住地紧张。见卫琢抬手伸向她的耳朵,她下意识朝后躲,然而避无可避,只得抬手捂住自己的双耳,闷声道:“已经上过药了……”
  话音未落,手便被卫琢拉下,不由分说地握在掌中。
  他垂眸看她,掌心温热:“……那手呢?”
  卫怜咬了咬下唇,尝试着缩回手。可他颀长的手指钳紧了,不容她乱动。
  本就红透的耳朵,这下愈发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卫怜挣不开,只得试着劝解自己,不过是涂药罢了……这又有什么呢?从前皇兄连脖子、脚踝都帮她揉过。
  她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背脊也不自觉挺直了,卫琢却无暇想这些。他细看过那冻伤处,微一敛眉:“你之前未用这药?”
  卫怜闻言,不禁有些郁闷:“皇兄,这是你叫人送的吗?还有那些药草、吃食、用具……”
  时不时就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外,不明就以的人,怕是要以为这小小道观闹鬼了。
  卫琢看她一眼,指腹柔柔摩挲着她微凉的指节,似是涂药,又似是安抚,唇畔含着丝笑意,并不答话。
  卫怜脸颊轰地一下滚烫起来,连身子也扭了扭,使劲将手往回缩。
  恰在此时,屋门忽地响起,来人似乎有什么急事,卫怜也终于抽回手,借故站起身,匆匆忙忙跑去应门。
  拉开门,却见沈聿站在外头,一见着自己,神色陡然变得十分复杂。
  “怜……怜娘子。”他迟疑着唤了句。
  卫怜还记得借书这事,这会儿却被他瞧得疑惑了起来:“沈郎君怎么了?”
  沈聿少年心性,回去后一番冥思苦想,总归还是放心不下。这世道人面兽心之人不少,难保不是那男子图谋不轨,盯上了卫怜,是以换过衣裳,他又赶了回来,直言道:“我方才来此,在院外遇见一位身着白袍的男子,自称是、是你夫君,此事……可当真?”
  说完后,他就见到卫怜的脸色变了。那双澄澈眼眸先是迷茫,旋即像被什么点燃了似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脸颊涨得通红。
  “不是我夫君。”她声音微微发颤,却很快就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沈聿愣了一下,脸上颓色一扫而空,紧接着又板正了神色:“怜妹妹,此人四处污你名声,应当速速告知观主,便是报官也不为过,否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卫怜此刻听见“妹妹”两个字就心烦得很,可沈聿专程来送东西给她,又什么内情也不知道,她强忍着心中羞恼,好不容易送走了他,这才攥着拳,一声不吭朝屋里走。
  犹春从来没有见过卫怜这个样子,方才那些话她也听见了,此刻手足无措地望着,不敢跟进去。
  卫怜闷着头走,直至撞上一面温热而高大的“墙”。她下意识捂住额头,也没有抬头去看眼前人,反而眼圈有些微微发热。
  卫琢坐在屋里,自然也听清了沈聿那番话,还听见这人喊卫怜妹妹,心中不屑至极。然而见卫怜撞到他身上,愣着不动,还当她是撞疼了,忙又弯身去瞧她。
  他刚抬起手,卫怜也开了口,极小声地哽咽:“天下间哪有像你这样做哥哥的……”
  “世间男子,多是人面兽心。”卫琢声音温和,耐心解释给她听,“越是殷勤,就越是别有用心。我自然要护着小妹,不能叫人骗了去……”
  卫怜不作声,径自走回屋内坐下。她并非当真有多么生气,只是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一夜的事情终究无法自欺欺人,她甚至忍不住想,倘若当时不曾起身,不曾去倒那杯茶水该有多好。
  她垂着头,似乎听见卫琢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他在她跟前蹲下,柔声道:“小妹,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卫怜只得看了他一眼,心头犹如被他的话点起了一把火。
  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分明是皇兄才对……她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皇兄应当已经猜到,又为何还
  要问我?”
  卫琢并未移开目光,而是微微仰起脸。一双眸子像是上等黑玉,映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缱绻情意。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约莫是精心熏染过,犹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无声无息将她笼罩,从发丝到指尖,无一处可逃……
  听见她的反问,卫琢一向都自诩行事果决,心上却罕见地掠过一丝悔意,随之而来的便是犹疑。
  若他真说了什么,妹妹会否彻底疏远自己?如今话未挑明,以兄长之名留在此处,反而可进可退,若操之过急,只怕又会吓着她。
  卫琢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今日来此,是接小妹回长安。其余的话……等返程的路上,再一件件说与你听。”
  卫怜闻言十分惊愕,而后慢慢蹙起眉:“我不回去。”她顿了顿:“父皇旨意在上,不过才一月有余,皇兄难道要公然抗旨吗?”
  “我自有办法。”
  卫怜仍是抗拒,反倒觉得皇兄像是疯魔了一般。
  犹春在外听见两人争执的动静,欲言又止,直至被卫琢带着警告的眼风扫过,才远远回避开。
  卫琢早料到会如此,他太了解妹妹,当即一言不发,俯身便将她打横抱起来,竟是打定了主意,直截了当就要带人走。
  “不要!”身子陡然悬空,卫怜急得满脸通红,挣扎间鞋底在他衣袍上踢了好几下,双手更是用力推拒他。
  二人的衣袖如同藤蔓纠缠在一处,她心中愈发气闷至极,短短几步路就动个不停。
  他们难道不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吗?不是最亲近的亲人吗?为何皇兄不能永远只是皇兄?为何不能一如从前那般待她……
  卫怜的眼泪砸落在卫琢袖子上,像是绽开的小水花,烫得他一怔,只得放下卫怜。
  卫怜抬手使劲抹掉眼泪,生平第一次带着怒意回视卫琢,随即跑回里屋,蹲下身从柜中翻出几卷东西,又冲回来,一把塞进卫琢手里。
  卫琢接过以后,垂眸看了一眼。
  ……竟是几卷《清静经》。
  他抿紧唇,轻咳了一声,万般无奈地压低了嗓音:“小妹……”
  卫怜吸了吸鼻子,眼圈通红:“时辰不早,我已是修行之人。即便我们是兄妹,你也不可在此久留。”
  说着,她是当真羞恼到了极点,竟伸出手用力推他。
  卫琢立在那儿,相较起卫怜那点儿蚍蜉撼树的力气,他就如一座巍然不动的玉山。
  眼见妹妹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又要急哭了似的,卫琢闭了闭眼,抬手揉眉心,终究还是顺了她的心意。
  他转身走出小屋,手中还万不得已,捏着卫怜塞的那几卷《清静经》。
  ——
  卫琢下山的时候面色极差,整个人面无表情,衣袍上还挂着拍不掉的脚印。向季匀交代完事情,连眼中都似乎冒着寒气。
  他甚少如此,平日不论何事缠身,至少面上还能勉强维持着平静温和。是以季匀格外小心翼翼,退下时连脖子都仿佛缩短了一截,尽可能减少在殿下面前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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