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裴知岁抬眼看他,久久不语。
楚寒衣并不是那种柔和的人,这一点单从他的长相便不难窥见一二,长眉入鬓,眼风如刀,一双凌厉的凤眼更是令人下意识的不敢对视。
他是寒风,是朔雪,是月下出鞘的长剑,然而对着裴知岁时,这一切都会发生微妙的改变,寒风向春,朔雪消融,月下剑光化为他眼底浮动的浅淡笑意,静默的落在裴知岁身上。
裴知岁曾无数次对上那样的目光,可直到今时今日才解其意。
他张了张嘴,有一瞬间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
他扯出一抹笑,错开了视线:“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65章 结束
二人不近不远的跟在方氏兄弟身后,循着他们的步伐来到了一处宫殿前。
楚寒衣打量着眼前恢弘的建筑,眉头微皱:“是长老殿。”
“看来这个地方留给方停澜的印象十分深刻,”裴知岁双手抱胸,目光停留在门口正在交谈的兄弟二人身上,“不过,这个方云止真的是基于方停澜而生的幻境中的产物吗?怎么有这么多话可说。”
他话音刚落,那厢正与方停澜说话的人却忽然偏了偏头,从他的方向看去,正巧能窥见方云止的小半张侧脸。
“哈……真的假的,”裴知岁眉梢一挑,同身旁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忽地便生出了几分兴致,“我没看错吧,他对我说的话有反应?”
楚寒衣同样被方云止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弄得一愣,沉思道:“幻境之中诡谲多变,你方才不也是突然被拉进了我的幻境吗?若说眼前这个便是真正的方云止,倒也不无可能。”
“有点意思。不急着出去,反而留在此处陪着方停澜过家家,若他真是方云止,我可要觉得他是另有所图了。”裴知岁似笑非笑。
楚寒衣瞬间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你觉得他是在等我们?”
“幻境中的活物就那么几个,除了方停澜,便只剩下你我二人。若非如此,我实在想不到他一直留在此处的原因,难不成是想再看一眼自己弟弟的孩童模样吗?”说到这,裴知岁忽地一顿,轻微地吸了一口气,懊恼道:“好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二人交谈间,不远处一直安静倾听自家弟弟讲话的方云止忽然有了动作。
他蹲下身子,伸手揉了揉方停澜柔软的发顶,笑容柔软平和,“停澜,从今日起,你便是云崖中的神子,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方停澜声音闷闷:“兄长,我其实根本不想当什么神子。”
“兄长知道,兄长一直都明白,”方云止脸上笑容未变,只是替他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这一切很快便要结束了,停澜,你相信哥哥吗?”
方停澜乖顺地点点头,抬手抓住了方云止将要收回的指尖,“我相信的。”
“好。停澜,你记住,无论有没有神骨,云崖还是那个云崖,你也一直都是我的弟弟,”方云止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往殿门那推了推,轻声道:“现在,该进去了。”
推开门扉的瞬间,裴知岁神色骤变,他反手抓住了楚寒衣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我感觉到神骨的气息了,这幻境要坍塌了。”
话音刚落,还未等楚寒衣做出什么反应,尖锐的嗡鸣声便在刹那间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
四周的景象不断坍塌、破碎、重组。楚寒衣皱着眉,全部的感官都被那骤然出现的嗡鸣声占据,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识海中的灵力突然躁动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要不受他的控制。
他竭力压制着识海中翻涌的灵力,抬眼望去,只见方才众人所处的幻境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斥着刀气痕迹的巨大废墟。
楚寒衣认出,那是离恨刀留下的刀痕。
他们出来了。
巨大的嗡鸣声仍未停止,楚寒衣正欲抬手掐诀,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探上他耳畔,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莹白的梅花纹样自他额头一闪而过,楚寒衣一愣,只觉得自己识海中乱窜的灵流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样,还好吗?”
楚寒衣点头:“还好。”
裴知岁收了手,视线却仍久久地凝视着上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片刻,那宛如魔音般的嗡鸣声终于停止,而随着声音的结束,一道巨大的淡蓝色光柱骤然出现在前方的空地上。
尘沙四起,衣袂飞扬,漫天狂风之中,裴知岁的面容被光柱上的荧光映衬得疏离而淡漠,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意。
楚寒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巨大光柱的最中心,一截闪着金光的骨头漂浮其中。
“这块神骨与凤凰洲中的那块似有不同。”楚寒衣道。
“的确不同,”裴知岁微微一笑,漆黑的瞳仁映着细碎的蓝光,“因为这块神骨的灵茧,跑了。”
楚寒衣一惊:“什么?”
裴知岁没再解释下去,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不远处相互搀扶着的二人身上,神色难辨,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是如此。”
“方停澜,就是这块神骨的茧。”
他右手微抬,一把纤细的、极其漂亮的长刀缓缓出现在掌心。
握着听雪刀的指节逐渐收紧,裴知岁抬眼凝视着光柱中的那块骨头,浩荡的刀气在他手中凝聚。
他扬起唇角,自言自语般说到:“天时地利人和,若不能得手,倒是白费了布局之人的一番好意。”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便如离弦之箭般攻向了神骨所在之处。然而就在刀刃即将劈上光柱的瞬间,一声爆喝自他后方炸开,紧接着,一张由无数道怨气汇聚而成的巨网自他上方兜头而下。
“裴知岁!!你他妈疯了!!!”
裴知岁在心里暗骂一声,握着刀反手一劈,裹着灵焰的薄刃瞬间撕碎了上空即将罩下来的巨网。他回头望去,只见他身后几尺的距离,周子安满身狼狈,一张苍白的面容满是扭曲的恨意。
幻境已破,他的神魂自幻境中出来,却无法再回到顾飞檐的身体中,是以他如今不过是一缕漂泊无疑的孤魂,靠着燃烧自己的魂魄才得以显形。
“裴知岁,”周子安眼底通红,咬牙切齿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这是什么了,”裴知岁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神情不屑:“周子安,我看你如今倒是清醒得很,先前装疯卖傻的演给谁看,我看人间的戏楼倒是你的好去处。”
周子安的面色几度变换,一双眼带着恨意落在裴知岁身上,骂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裴知岁无语:“翻来覆去便是这两个字,你是不识字吗,能不能换点别的骂?”
周子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怨气凝聚,大喝一声便冲了上来。
然而还未等裴知岁提刀相对,便有一道凛冽的剑气直奔周子安面门而去,剑气怨气相对,两相交锋,周子安不敌来人,被迫向后退了几步。
他稳看向面前的持剑之人,面色不虞。
“苍琅的徒弟……你竟要护着一个妄图毁掉神骨的罪人?你可知你身后的人是谁?”他直勾勾地盯着楚寒衣手中的折月剑,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不知是恨是怨,“你师父,他便是这般教导你的?若他泉下有知,自己的宝贝徒弟竟护着这样一个人,呵,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没资格替我师父来管教我。”
巨大的剑阵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层层荡开,楚寒衣拔剑出鞘,银白的剑刃上映出一双淬着寒意的眼睛。
他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后面的裴知岁,随即全身心地投入了眼前的战斗中。
周子安虽然也曾是南渊中实力不容小觑的邪魔,但多年前与苍琅真人那一战到底伤及了他的根本,纵使在裴知岁识海中修养了许多,那刻入神魂的伤痕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修补的。而如今,他没了可以操控的身体,仅凭自己,是绝对无法与楚寒衣抗衡的。
楚寒衣的剑没什么花架子,走得便是一个稳扎稳打、越打越强的路子,他的识海天生便要比旁人充盈三分,也正是因此,他并不惮于持久战,他的剑意只会一层层的向上叠加,一剑胜过一剑,一剑强过一剑。可周子安却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他的魂魄无法支撑他进行长时间的战斗,战线拖得愈长,他的颓势便愈加明显。
他有些吃力地应付着四周无处不在的剑影,纵使他全力躲避,可身上却依旧免不了被留下了数道属于折月的剑伤。
他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望向光柱的方向,视线随即定格在一道身影上。
“方云止!你他妈愣着做什么,来救我!我帮你带回了你弟弟,你不能见死不救!”他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声嘶力竭道:“云崖依托神骨而生,没了神骨,云崖会是什么下场你心知肚明!如今裴知岁那疯子要毁掉云崖的根基,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