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裴知岁摇摇头:“我也是方才突然被送过来的。”
  “这幻中之境因人而异,想来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象。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归寂山,”裴知岁眨眨眼,语气不大自然:“我看到了归寂山。”
  “归寂山……”楚寒衣默念着,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若我没猜错,这幻境映出的大抵是人们心中的欲求之景。”
  裴知岁一愣,看向二人身上的婚服:“所以这喜服,是……”
  楚寒衣点点头,坦然道:“是你当年曾穿过的那一身。”
  “若是欲求之景,我如今既已见过,这幻境也该破了,”他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出去看看罢。”
  裴知岁乖乖应了一声,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
  *
  熟悉的白芒闪过,裴知岁心如止水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场颇为热闹的宴会中。
  他下意识向四周找去,只见楚寒衣穿着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白衣,正站在与他几尺的距离四处张望,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裴知岁望向他的瞬间,他似有所感般偏过头,随即便直愣愣地对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楚寒衣向他走过来,声音低浅:“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我们如今应该是在方停澜的幻境中。”
  宴会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一派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裴知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宴会中来来往往的宾客,长眉一挑,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扯了扯楚寒衣的衣袖,指着一个方向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点眼熟?”
  楚寒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簇拥之中,一位老者正牵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孩与周围的人交谈。
  那老者倒是平平无奇无甚引人注目之处,真正吸引了裴知岁注意的,是他手中牵着的小孩。
  那小孩生的玉雪可爱,一双水色的眼瞳清澈明亮,瞧着不过十余岁的年纪,脸颊上的轮廓还尚有些圆润,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孩子。
  楚寒衣看着那小孩,脸上带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倒是好认得很。”
  “何止是好认,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方停澜嘛,”裴知岁扑哧一笑,眉眼间染上几分愉悦,“既然这么快便见到了,要不要去把他带走?”
  楚寒衣沉吟片刻,摇摇头道:“还是先静观其变,不要贸然破坏幻境的走向。”
  裴知岁“唔”了一声,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作为应答,便见不远处的人群忽地安静了下来,一个披着宽大衣袍的少年缓缓走向方停澜。
  裴知岁盯着那少年认了一会,道:“似乎是方云止。”
  楚寒衣自然也认出了那少年的面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兄弟二人,同裴知岁耳语道:“看来这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方停澜口中的那般水火不容,至少在他心中,是想与兄长好好相处的。”
  不远处,少年方云止站定在方停澜面前,他伸出手细心地拢了拢方停澜鬓边的碎发,带着暖意的手掌抚过方停澜的面颊。
  他微微弯下腰与方停澜的视线持平,清俊的面容上漾着柔和的笑意,连声音都像浸在春风里,“生辰快乐,停澜,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弟弟。”
  方停澜闻言一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方云止,喃喃道:“哥……你、你方才说什么?”
  方云止微微一笑,捧住方停澜的脸,擦了擦他略微湿润的眼睑,道:“都是要当神子的人了,怎么还是哭鼻子,嗯?”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方停澜便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瘪着嘴往方云止的掌心蹭了蹭,仗着自己如今是个小孩模样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撒娇,看得裴知岁一阵恶寒连连。
  裴知岁襟了襟鼻子,咂舌:“真不用管管他?我记着去年的门派考核,驱迷破幻这一门他得的分数最低。我瞧他现在那样子,想来是真有几分陷在这幻境中了。”
  楚寒衣也没料到眼前的发展,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难为你还能记得他去年的考核分数。”
  裴知岁“哼”了一声:“去年可是我亲自把他从千层浮屠境里捞出来的,当然记得。”
  “只怕单凭我们是叫不醒他的,”楚寒衣低头凝望自己掌心,“你我装束与这里格格不入,便可知我们本不该存在于此。这里是方停澜的幻境,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帮他。除非……”
  “除非找到神骨。”裴知岁补全了他的未尽之言。
  楚寒衣点点头:“不错。”
  “关于方停澜,我其实有几个想不通的地方,”裴知岁道,“之前他说自己毁神骨未遂,那时我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按理来说,神骨上的那层禁制不可能容忍有人抱着毁掉神骨这种想法靠近半步,可方停澜不仅这样做了,甚至还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之前在凤凰谷,我之所以能将神骨封印撬开一个口子,也不过是仗着血脉中与其同源的力量。可他方停澜不过是云崖之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鲛人,如何能做到全身而退?”
  “所以我猜……方停澜大抵与神骨有缘,且还是夙世之缘。”
  *
  凤凰洲,地下祭坛。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骤然出现在空旷的祭坛之中。
  红袖夫人捋了捋胸前有些凌乱的长发,一双染着蔻丹的手遥遥一指,同身旁的男子道:“喏,那便是神骨了。”
  她有些贪恋地看着祭坛之上的巨大灵茧,过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把你带来了,文小哥,可不要忘记你我的约定。”
  被她唤作“文小哥”的人一身利落的黑衣,宽肩细腰,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极具美感。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配上那双碧色的眼瞳,整个人宛如一头隐在黑暗中的恶狼,令人遍体生寒。
  他略微偏头,视线扫过红袖夫人,面无表情道:“临渊十二城中自会有夫人一席之地。”
  红袖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她低头欣赏着自己刚染的指甲,调笑道:“那便多谢文小哥了。”
  文十九收回视线,冷冰冰道:“你该谢的不是我。”
  “说起这个,那位倒是真真让我刮目相待了,”红袖夫人莞尔,美目微阖,意有所指道:“若放在从前,我怕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到,除了南渊主外,竟还有别人能号令‘夕颜’的首领。”
  “那位?”文十九长眉一拧,阴恻恻道,“你该叫他一声尊上。”
  “好吧,尊上,”红袖夫人从善如流,“不知尊上打算何时施展他的计划呢?如今的南渊主尚在,临渊十二城无一空位,尊上许诺我的,我何时能得到?”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安静等着便是,好处少不了你的。”
  “红袖明白,只是……”红袖夫人顿了顿,道:“文小哥对尊上忠心耿耿,令我敬佩。可是我听闻历届夕颜首领身上皆种有蛊毒,此蛊无药可医、无法可解,被种下蛊毒的人唯有依靠母蛊之人的血才能存活。文小哥,如今的南渊尚未易主,你这般阳奉阴违,伺候两个主子,便不怕被发现吗?”
  文十九冷笑一声,那双野兽般的碧绿双瞳淬着阴森森的寒意,“别把我和你这样的墙头草混为一谈,我文十九的主子从来只有尊上一个人。你再多话,我让你后半辈子都说不出半个字。”
  红袖夫人呵呵一笑,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了。
  见她终于安静,文十九闭上双眼,抬手结印。霎时,红光大盛,一道繁杂的阵印逐渐浮现在他的脚下。文十九睁开眼,将脚下的阵印仔细检查了一遍,随即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灵符。
  他垂眼看着手中散发着尊上气息的灵符,语气恭敬而郑重。
  “尊上,一切顺利,随时可以动身。”
  *
  “岁岁?”
  “……啊,”裴知岁回过神,“怎么了?”
  楚寒衣有些无奈:“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发起呆了。”
  “方才说到哪里了?”裴知岁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抱怨:“都怪方停澜那小子太能撒娇,看的我都有些困了。”
  “你说方停澜与神骨或许有夙世之缘。”楚寒衣提醒道。
  “对……夙世之缘,方停澜讲的那个故事你还记得吗?我觉得,他或许与故事中最初接触神骨的那个鲛人存在着什么联系,”裴知岁用手指敲了敲刀柄,若有所思,“不过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测,暂时还当不得真。”
  “你说的这些纵使只是猜测,却也有理有据,未尝不可信,”楚寒衣看了看远处逐渐变得稀疏的人群,“看样子这宴会快结束了,一会儿便是方停澜继任云崖神子的仪式,我们跟去看看,也许能有些收获。”
  他抬脚欲走,却感觉身后人忽然伸手轻轻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他身形一滞,停下了前进的步子。
  “怎么了?”
  “楚寒衣。”
  “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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