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202节
可他根本不能再动,训练有素的夏太监早已经眼疾手快的过去挡在了陈浩辉前面,挑了挑眉仍旧谦卑恭敬的劝阻他:“王爷不可胡来!”
元丰帝阴鸷而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到如今已经完全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他是个雄主,看不上这些玩弄阴谋小巧的人,尤其如今,他收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正是需要好好消化处理的时候。
“带下去!”元丰帝淡淡的说了一声,没有再看庄王一眼。
夏太监应是,庄王只觉得乌云罩顶,嘶哑着声音辩白:“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没有……”可没有人再听他说话,被夏太监拖着出了门扔给了外头候着的金吾卫,他挣扎着要朝御书房跑去,却又被拦住,只好看着那座宫殿逐渐远去。
月色给太极殿镀上一层温和的银光,这座宫殿如今正熠熠生辉,庄王痛苦的嘶吼了一声。
丽妃已经醒了,听见儿子被拖下去了,她顿时就两眼一翻又要晕,只是元丰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冷冷看了她一眼,才道:“你真是好心机,好手段,这么多年呆在朕的后宫委实是委屈了你,既然你这样不甘心屈居人下,那就换个地方呆罢。”
换个地方?
丽妃呜咽一声,只是才哭出声,就已经被早有准备的内侍上来堵了嘴。
元丰帝已经叫来慎刑司主管,冷冷道:“丽妃宫中召金吾卫把守,凡是丽妃宫中人,皆归你好好审问,丽妃禁足不得出,直到审出结果!”
深夜被叫来候命,慎刑司主管早已经有预感不是什么好水,但是听见说是丽妃娘娘倒台,还是震惊了一下,以至于他这等早已经修炼成精的人物也变了脸色。
真是怪了,眼看着庄王越发的受重视,在朝中的声势也越发的火热,丽妃的地位也都跟着水涨船高,从前在宫中不争不抢的仿佛是个透明人,可如今却能跟庞贵妃也别别劲儿了。
更别提庄王侧妃定的还是国公府的田蕊,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儿。
谁知道,说出事就出事。
他按捺住心中惊悸,老老实实的应是。
丽妃体面全无,回到宫中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深秋的天儿,她一面冒冷汗一面发抖,等到回了宫,一下子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热。
可这时候已经无人顾得上她,她宫中得用的宫人,全都被送进了慎刑司。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人生当中最寻常的一个夜晚,可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改变人生命运的一章。
众人散去,元丰帝独独看着剩下的高平,许久才道:“继续审陈浩辉张清风等人,朕要个清清楚楚的结果。”
高平抑制住心中惊涛骇浪答应下来,转身回了西苑的班房,一夜辗转反侧未睡。
宋恒竟真是先太子遗孤!这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对于他们这些朝中大臣来说,更重要的是宋恒既然是先太子的遗孤,那么宋恒的身世是不是会得到证实?
若是会,那宋恒往后就是元丰帝的头一个孙辈了。
如今庄王倒台,元丰帝只剩下五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等几个儿子,除了五皇子,年纪都还小,宋恒应当是比六皇子他们都要稍大一些的……那宋恒是皇孙,还是太孙?
先太子的事,是不是真的要重新梳理?
谁能想到,早以为已经是彻底被抹去的太子一系竟然还有一个遗孤呢?还竟然是宋恒!
这些事千头万绪,他一个内阁老臣,想的真是差不多都快要白了头发。
主要是,这次的事儿过后,只怕是容易更增纷争啊。
他发愁,元丰帝也枯坐书案后头许久无言。
第445章 四十四章曙光
夜深了,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圣上,见元丰帝抬头,才轻声问:“圣上,已经三更天了……”早上可是还要早朝的。
元丰帝抬起头来,分明才过了一天,这一夜都还未完,可他却像是已经度过了半生。
他站起身来,淡淡的吩咐夏太监:“摆驾坤宁宫。”
夏太监微微色变,却还是恭敬的马上去准备。
坤宁宫一应陈设都还是如同胡皇后在世时,所不同的,只是正殿当中如今悬挂着一副孝慈皇后的画像。
画像上,孝慈皇后穿着皇后礼服,端庄自持,看上去面目可亲。
元丰帝摆了摆手,夏太监就会意的带着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只余元丰帝一个人在空阔的正殿当中。
什么都是新的,唯有旧人永不会再回来了。
他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可悲,那些陪着他一路从废帝的打压当中熬过来夺得至尊之位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只有他一个了。
月色温柔的遍洒在这殿中,并不吝啬它的光辉,元丰帝在这月色下看着画像上的孝慈皇后,忽然走了两步跪在前方的蒲团上。
而后他痛惜的伸手去摸孝慈皇后的画像,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明姿,你一定对朕很失望吧?”
这些年一直不可触及的话题开了头,接下去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了,元丰帝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哽咽:“明姿,是朕对不住你,明明你是为了朕才不能再生育。朕把沛儿给你抚养的时候就跟你发过誓,沛儿就是你的孩子,朕将以嫡子视之……”可他没有做到。
胡皇后在世的时候,他们父子的关系还很不错,可胡皇后一去世,他就觉得太子哪哪儿都不大妥当。
加上那时候老二老三野心勃勃,不断设计,他终于彻底对太子失望,尤其是在围场之事过后,更是连苏家贺家也一道疑心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死在山东,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在得知太子的死讯那一瞬,他就已经后悔了。
可他还能以太子本身就有罪来安慰自己。
可从去年开始,太子遇刺的事情就开始显露出不对劲来。
直到如今,那些证据明晃晃的摆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无法再对自己和胡皇后撒谎。
太子不是死于倭寇之手,而是被二皇子三皇子联手绞杀。
这个他跟胡皇后一手带大的孩子,连为自己自辩都做不到,就死了。
烛火燃烧的久了,发出噼啪的声音,元丰帝久久的坐在蒲团上,仿佛是一尊石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手从眼角拭过,恢复了平静望着孝慈皇后的画像,轻声说:“好在,还有阿恒。”
月色深深,银白的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竹椅上,沈妈妈快步从台阶上下来走到树底下,给苏邀披上了一张薄毯,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正在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天上的星星,听见沈妈妈喊,才轻声问:“妈妈,几时了?”
沈妈妈有些发愁,毕竟贺太太进宫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可她还是尽量镇定的回答苏邀:“已经三更天了,姑娘,夜深露重,进去睡吧……”就算是有什么事,那也留着明天去操心,她觉得苏邀实在是太累了。
苏邀笑着摇摇头,直起身子来将薄毯往上拉了拉:“再等一等吧。”
人人都当她是主心骨,苏老太太跟汪家都担心得夜不能寐,她就更加不能露出任何的软弱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若是扛不住露出痕迹,那说不得就要前功尽弃。
可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就跟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大无畏。
她靠着上一世的一些信息,勉强能够拼凑出元丰帝的大致的心思,可是如果说要能揣测准确,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一切都已经做的尽量完美,任何的细节她都跟宋恒苏嵘和广平侯他们再三推敲商量,力求做到不留任何的破绽。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算得准的。
她也不能保证元丰帝一定就会按照她们计划当中的那样去走。
也不知道元丰帝到底能不能接受陈浩辉掉包过的那个版本。
这是宋恒的身世能否顺利解决的关键。
沈妈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她这么连着好几天熬夜,可她也知道有大事发生,因此只好忍着,吩咐燕草去准备一些暖胃的清粥来:“多少总要吃一点儿,这么大冷天的熬着,胃怎么受得住?”
苏邀答应了一声,正好听见燕草轻声喊了一声大少爷,就急忙站了起来。
苏嵘已经从外头走进来了,见了苏邀和竹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就微微皱眉:“天凉了,怎么还这么不注意,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虽然已经适应过很久,可是每一次见到苏嵘走路,苏邀总是不自觉从内心泛起欢喜,她跟着苏嵘进了堂屋,看着人上了茶,才问苏嵘:“白天的时候我就已经听小九回来说过,说你陪着汪五太太进宫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嵘喝了口热茶,直截了当道:“汪五太太跟纷纷一道,却在大街上遭遇了刺客,险些出事。那些刺客分明是庄王一系派出来的,汪五太太一死,宋恒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我岂会不知?就硬是跟着一道,送了汪五太太到西华门才止住,然后又在宫外等了一会儿……”苏邀点点头:“宫里有什么动静?”
他们在宫中并无关系,也并没有得知消息的渠道,苏嵘守在宫门外,至少能安心一些-----不管哪方落败,总是会有大动静的。
“庄王妃跟秦太太被宣召入宫。”苏嵘言简意赅,见苏邀的手顿了顿,继续道:“不久之后,金吾卫指挥使郑涛出宫,应当是去了庄王府。”
那也就是说,这些动作都是针对庄王府的。
如果庄王府诬告成功,这些人应该都是往宋家或是苏家来才对。
第446章 四十五章依靠
风又起了,长廊下的灯笼都被吹的晃起来,在窗户投出模糊的影子,苏嵘见苏邀熬得已经眼睛都通红,就有些怜惜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苏三太太至今都还是不知道悔改,对苏邀冷冷淡淡不说,前几天更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突然求老太太替她把苏杏璇找回来。
那一刻连苏嵘都替苏邀愤怒难堪和不甘心。
一个死人,在苏三太太的心里,或许也正是因为已经死了,所以那些不好的地方都已经被她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相处的积累的回忆和好处。
苏三太太或许是回忆苏杏璇,或许是在怀念当初苏杏璇还在的时候她自己过的那种潇洒的日子。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理由,对于苏邀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如今,连原本应该得到的东西也要付出万般的努力才能得到,苏三太太怎么能对她一丝一毫的心疼也没有,冷心冷肺到这个份上?
苏邀不知道苏嵘已经想的那么远,她垂下头,睫毛如同小扇子将眼里的情绪遮掩的严严实实,过了好半响,她才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大约事情是有利于我们的。”
苏嵘也是这样想,见苏邀这么说,他伸手把茶盏往苏邀手边推了推:“只是今天宫城附近气氛不同寻常,我也不敢久待引人瞩目,所以后头的事儿我不大清楚。可若是按照我们的推测的话,事情对我们是有利的,只要看宋恒怎么应对了。”
说到这个,他有些担忧:“宋恒……他可以吗?”
先太子妃夫妇是死于三皇子二皇子的算计没错,是死于别人的陷害也没错,但是元丰帝也绝不能推脱责任。
是他的不信任和一系列的打击,才让太子被贬谪到登州,任人宰割。
宋恒的出生当天,同样是他父母的忌日。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宋家的人,除了宋澈和宋翔宇对他维护,其他的人几乎都恨不得要他的命。
如果不是他命大和有能耐,他甚至都根本活不到这么大。
他心里真的没有怨恨吗?
苏邀明白苏嵘是什么意思,她看着窗外朦胧的树影,静静的坐了一刻,才道:“他可以,不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这些支持他,把前程压在他身上的人,他也可以。”
天边蒙蒙亮,苏老太太那边就派人过来了,她也担心了一夜都睡不着,只想着能得知些什么消息才能安心。
苏嵘跟苏邀一道过去,苏老太太还吃了一惊,看看苏嵘又看看苏邀,见他们两个面色都还好,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才在心里小心翼翼的松了口气,招呼着苏邀跟苏嵘坐了:“都在这里用早饭吧,我知道你们定是还没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