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第201节
他到底是已经自己封王出宫开府多年的人了,关键时刻,还是能够稳得住。
见他这样说,丽妃虽然已经慌乱的要哭,却也只能按下不安去换了衣裳,跟着庄王去御书房。
太极殿灯火通明,道旁的几尊半人高的宫灯中燃着小儿手臂粗的蜡烛,气势恢宏,再走近一些,那些纱织的羊角宫灯中也放上了大颗的夜明珠,此刻这座宫殿在暗夜里熠熠生辉,如同是神仙府邸,可庄王跟丽妃却根本无心欣赏。
夏太监仍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笑着上来请安,庄王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打探:“天色已晚,父皇不知道有何要事?”
夏太监笑着摇头,引着庄王上了台阶,恭恭敬敬的道:“请娘娘和殿下进去。”
庄王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扶着丽妃的胳膊进了门。
相比较外面,这里头更加的亮如白昼,庄王和丽妃一进门,都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适应了片刻才重新睁开,而后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后一脸平静的元丰帝。
他心头一跳,几步上前认真道:“父皇!”
元丰帝喜怒不辨,望了他一眼,点点头:“你们来了?上前来。”
庄王看不出他如今的心情到底如何,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却还是勉力稳住心神应是,看了丽妃一眼,扶着丽妃上前。
元丰帝起身,看着丽妃问她:“身子好些了?”
他忽然问这么一句,丽妃跟庄王紧绷的精神一下子就得到了纾解,丽妃急忙道:“臣妾已经觉得好些了,多亏了胡太医和孙院判……”元丰帝笑了笑:“不,还得多谢你养出的好儿子,若不是他将分量算的这么准,你哪儿能撑到太医救治呢。”
仿若是晴天霹雳,原本还一脸笑意的丽妃瞬间就惨白了脸色,不可置信的看向元丰帝,惊恐的一时忘了反应。
庄王也是一样睁大了眼睛。
不等他们继续反应,元丰帝已经嗤笑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冷淡的看着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手段,你们母子当朕已经昏庸老迈的不行,预备取而代之了?”
这话一出,丽妃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庄王也是面色雪白,惊恐的喊父皇:“儿臣惶恐,父皇,儿臣不知……”元丰帝忽然拍拍手,庄王妃跟秦太太被推搡着进来,两人都是形容狼狈,尤其是秦太太,鬓发散乱,嘴角还带着血迹,丝毫没有从前的半分雍容华贵了。
“受人谋害,被巫蛊诅咒,所以才保不住孩子?”元丰帝讥诮笑出声来:“还是你们苦心孤诣,借此做局,要肃清绊脚石,让朕给你们让路?”
他冷声喝了一声,庄王顿时打了个寒噤,他双手发麻,一时之间脑子完全空白一片,好容易才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为自己辩白:“父皇明鉴,儿子从不敢说有人谋害皇嗣……”“你是不敢说,你是全都做了!”元丰帝忽然上前,一脚将庄王踹翻,见庄王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才冷漠的望着他:“你何时跟你三哥勾搭在了一起?”
只这一句话,庄王顿时真的连神魂都不稳了,惊恐至极的看着元丰帝,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事情就反转成了这样。
他顾不得胸口还在作痛,胆战心惊的摇头:“父皇,不是儿臣……”“还在狡辩!”元丰帝冷笑:“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让你看的清楚些!”他看了夏太监一眼:“带他们进来!”
夏太监面色不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看了庄王一眼,方才下去,不一时将陈浩辉和陈文清等人都带了进来。
陈浩辉额角破了一大块,如今那伤口还未结痂,正在往外渗血,看着十分的惊心动魄,此时已经是要崩溃了,一进门,他直接扑到了庄王跟前,拉住了庄王的手:“殿下救我,殿下!殿下救我啊!”
这个蠢货!
庄王心中气的简直要冒烟,他没想到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看着最稳定的一个棋子反而出了问题,以至于满盘皆输。
这个银样镴枪头!
他恨得欲死,但是此时此刻却不是能算账的时候,只能一把撇开陈浩辉极力撇清:“父皇,儿臣跟他并不……”陈浩辉却拉着他不放,俨然是已经被元丰帝吓破了胆,天地良心,刚才元丰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那是真的没有留情,显然是动了杀意的。
他惊恐的摇头:“殿下怎么能这样撇清!殿下!臣都是听了您的吩咐,才去找了登州的旧人,查清了那奶娘的儿女,带到了京城,也是听了您的吩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曝光宋恒的身世啊殿下!”
他身为武将,不是没见过血的,但是刚才元丰帝杀气腾腾的当场把那对男女斩杀了之后,他就知道这件事不成了。
他是要荣华富贵,但是荣华富贵哪里有命重要?
铁璇跟赖斌已经被证实都是被收买了的,庄王妃跟秦太太也都扛不住,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继续硬着脖子走下去,那也只是死路一条而已。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当然是保住性命要紧!
第443章 四十二章交锋
陈浩辉没料到竟然能一败涂地,一直到被真庄王一脚正中心口,他的脑子里也还是混沌的,如同是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重。
胸口传来剧痛,他咳嗽一声,一口血便忍不住喷了出来,随即才开始觉得不对-----他的计划不敢告诉儿子知晓,陈文清对这些该是一无所知的,除了那天孩子吃了药昏睡的事儿,他不该知道其他事。
可陈文清说起来却每一个环节都说准了,包括他在何时何地跟詹长史见面,包括他收了詹长史什么东西,也包括他找的是太医院的秦太医拿的安神药……他猛然睁大了眼睛,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一直以为是他们自己设了一张大网等着人钻,可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们就落进了别人的圈套。
想到了这一点,陈浩辉顿时手脚发麻,抖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庄王已经气疯了,多年经营,无数布置,都在今天功亏一篑,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他脑子里嗡嗡嗡的,一时有无数个小人在说话。
元丰帝的态度怎么会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他的反应不对,绝对不对-----他身边幕僚门客众多,加上得到的指点,他分明已经能确定元丰帝的逆鳞在何处,而且已经精准的戳到了那个地方。
既然都戳中了,元丰帝怎么却不按照大家预判的方向走?
他差点也跟着陈浩辉呕出一口血来,但是脑子却飞快的在转,电光火石之下,他猛地朝前一扑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悲苦的喊了一声父皇,满含眼泪的辩解:“父皇,儿臣不知,儿臣真的半点不知啊!”
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如同刀锋,一寸寸在他身上扫过,如同凌迟一般,过了许久,元丰帝才轻轻的牵了牵嘴角:“老四,当年你太子哥哥出事的时候,你几岁了?”
庄王心脏猛地一缩,如同是被一只大手无形的拽住了心脏并且瞬间捏紧,他面色紫涨险些呼吸不过来,惊恐的打了个哆嗦。
连丽妃原本正准备喊冤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鸟儿,一下子就噤了声。
怎么会?!
她瑟瑟发抖,一时之间连思索也不能了,下意识的看向儿子,喉咙里一阵阵的冒烟,随时都能晕过去。
元丰帝不顾这俩母子惊恐的表现,他上前一步,忽然笑了起来:“老四,你是不是把朕当傻子?”
他嗤笑了一声,轻快的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噗的一声扔在庄王额角,冷声道:“看看吧!”
庄王手都已经颤抖的拿不稳奏折了,却还是坚持着伸手将奏章拿起来,才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面色惨白-----这封奏折开头就写着:臣登州卫指挥使卢炳生有本奏……卢炳生!当年登州卫副指挥使。
他顿时一阵眩晕。
元丰帝冷冰冰的看着他,静静道:“你可真是有个好母亲,是吧,丽妃?”
被点了名的丽妃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战战兢兢的喊:“圣……圣上……”元丰帝已经懒得听她多说,眼睛轻轻一瞥,夏太监已经知机的上来,小心的将一个匣子放在丽妃跟前。
丽妃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黑。
那是当年三皇子为了保命送给她的东西,她早已经交给庄王了,谁知道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事到如今,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全然已经想不到任何的应对,瘫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丰帝就嘲笑的望着庄王:“好心机啊老四,不声不响的就勾搭上了你三哥,这么多年借着秦家水师提督的便利,养了不少人吧?否则怎么能招揽的了天师来呢?”
他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敲,戏谑的啧了一声:“你看看,这遍地撒钱还是有些用处的,否则怎么能从慈济堂弄到这么多婴孩尸体,来为你搭桥铺路,助你来清除异己呢?!”
庄王越听心里越是胆寒,他所做的一切如今已经明明白白摊开在了元丰帝跟前,可是他不明白。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陈浩辉也不可能会清楚所有的计划的,比如说这布下风水局用来陷害宋家的事儿,就是张清风一手去做的。
可是现在他做的每一个环节都被摆在了元丰帝跟前。
这是为什么?
宋家?
如果宋家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那又为什么要忍到现在才来揭破?
他们应该在一开始就当机立断的阻止这件事发生才对,否则的话,宋恒的身世岂不是一样要曝光?
宋恒的身世……庄王忽然想到这一点,一时忍不住猛的攥紧了拳头。
是啊,宋恒的身世这一点,他总没有作假,那宋家打算怎么应对?
元丰帝难道就会这么轻轻放过?
他不明白!
可随即元丰帝已经转过头去盯着陈浩辉:“卢炳生在奏章上说,当初他带兵赶去救先太子的时候,曾见你在出事现场出现,你当时,是去做什么的?”
陈浩辉瞠目结舌。
他一时弄不清楚元丰帝是什么意思,狠狠地抖了抖,汗水已经是从耳后流到了地上,然后他忽然心有所悟的看了儿子陈文清一眼。
陈文清面色沉静,轻声道:“父亲,事到如今,您就实话实说了吧,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您为了殿下,连自己的亲长孙也狠得下心对用安神药……我亲耳听见您曾跟那对男女密谋,说是当年的掉包计只为如今……”陈浩辉不仅手脚发麻,他连头皮也跟着发麻了。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宋家为什么明知他背叛却还一直纵容他,只当不知的配合他。
原来是为了今天。
原来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引出宋恒的身世,又不牵连宋家!
宋恒!
宋恒可真是够狠啊!
他的舌头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
宋家真是把所有事都算完了,他如今能说什么?能否认吗?
如今他为庄王做的那些事已经全都被翻了出来,但是儿子却是站在宋家那一边来当证人的,他若是反驳儿子的说法……
第444章 四十三章胜利
陈浩辉只觉得从胳膊到手肘汗毛在一点一点的竖起来,他到如今方察觉出来宋恒真正的可怕之处,他来参加洗三宴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看待的自己?
想到这一点,他几乎都想要大哭一场。
人总是要在不可挽回的时候才会真正的后悔,深深的看着儿子的眼睛,陈浩辉缓缓的张了张嘴,眼睛已经酸痛得要流泪。
是自己拉着一家人一起死,还是保全他们?
这个选择题若是放在从前,陈浩辉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可是这一瞬,看着儿子恳切的眼神,想到刚刚诞生的长孙,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终于做出了决定,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圣上,是臣猪油蒙了心,是臣罪该万死……”他诚心实意的痛哭失声:“圣上,是臣当年奉了三皇子的令,原本打算就地灭杀先太子遗孤……可是臣到底曾经受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恩惠,更是宋家养子,臣不忍心……就将孩子带回了京城,可是先太子妃的乳娘不肯放心,始终要把孩子送回宫中,臣那时候已经骑虎难下……就干脆借着帮义兄寻找他的外室的时候,谎称在白鹤观的就是他的血脉……”他的话越说越顺,连自己都差点要信以为真了:“因为先太子妃到底是宋家人,这孩子……宋佥事自小就跟义兄极为相似,因此大家都没有怀疑……”元丰帝面沉如水。
他沉默的盯着陈浩辉,如同是一只蛰伏着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将人一击毙命。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庄王出离愤怒,对于这个忽然反水坏事的陈浩辉深恶痛绝,听见他竟然越说越是离谱,显然是在给宋家人开脱,顿时气疯了。
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做成的这个局,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成全了宋家。
宋恒的身世是一个多大的定时炸弹啊,可以说根本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掩饰宋家隐瞒宋恒身世的过错。
哪怕他这次是陷害宋家,但是宋家藏了宋恒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他得不到好下场,本来宋家跟宋恒也不应该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他苦心孤诣做的这一切,竟然是在帮宋恒做嫁衣裳,他在高度的紧张和愤怒之下,终于有些失控,朝着陈浩辉扑了过去:“本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