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62节
又再耽搁一刻钟,卢行歧带着闫禀玉,洞玄遣将领着随从三人,分批从前门出发。
在府里时,卢行歧就略微教过闫禀玉骑马,她还不太熟悉,现在要单独骑一匹马。虽然缰绳由卢行歧掌握,会控制住马儿,但她真正独骑时,还是会被高度和摇晃带来的不安而身体紧绷。
卢行歧见她两腿紧夹马腹,而缰绳又擒在他掌中,马儿进退不得,频起烦躁,所以她更骑不安稳。他驭马再近,稍弯腰托起她膝弯,教她放松,“马很聪明,从你上马的瞬间就能看出你能否驾驭它,如果你害怕,便会被它认为不配骑它,它更不会乖乖听命于你。”
闫禀玉一点就通,侧眸看他,“就跟面对鬼魂一样,气势不能输?”
卢行歧笑着点头。
闫禀玉便调整心情,抬首挺胸,像他之前教的那样将重心放在臀腹,腿上的紧绷自然就卸了大半。
马儿重回平稳,卢行歧回到原位,驾马前进,余光中,闫禀玉随马蹄踏步自然地晃动躯体,总算初得章法。
后面几米之外,遣将看到闫禀玉初学者胆大,放下一分偏见,想法直抒:“这闫姑娘看着倒挺聪明。”
洞玄说:“什么看着,闫姑娘本就是个聪明人,要不能让老夫人喜欢,让老门君同意她留下吗?”
遣将想想也是,昨日在阵法中,闫姑娘面对他们这么多男人,也没有惧怕,据理力争地辩驳,聪明与胆大早有端倪。
金龙巷地势高,梧州府的洪水历来淹不到此处,这块风水宝地前身是官员府邸之地,后来经过拓宽,便住进许多商贾富户之家。
前门虽然临街,但门前空地属于各户,平日供主人来客停放马车,寻常不会有人占位。所以马儿走起来尚算顺畅,卢行歧渐渐放手,让闫禀玉自己掌握缰绳。
在经过一道陌生的府门时,闫禀玉看到一个眼熟的背影,在指挥门倌挂红灯笼。她用眼神指给卢行歧看,“那是你二弟吗?”
“不是,是堂弟。”卢行歧道。
“堂弟?”可真的很像,不管是身高还是体形,背影几乎以假乱真。闫禀玉好奇地再看一眼,卢行歧见状解释一番。
“他叫卢贞鱼,与同馨同岁,今二十有三,我儿时三岁开蒙,陪伴同馨的时间少,他们二人同龄,奶嬷嬷又都相识,自小同玩同吃,体态声音长得很是相像,不过面目一看就能分辨。”
说话间,卢贞鱼的背影动了,精确地望向他们这边。卢行歧策马超越闫禀玉,转向到府前阶梯,卢贞鱼忙迎着下台阶。
闫禀玉看到卢贞鱼的面容,就是普通的俊逸儿郎,比卢庭呈差远了。他面中凝着些苍青病态,走路脚步轻飘,背也微微吊着,不太有力气的样子。看过之后,两人确实不像。
身后遣将与洞玄闲聊,闫禀玉听到几句,大约是讲卢贞鱼好事近了,过两日便迎娶新嫁娘。
说过几句话,卢行歧策马回来,卢贞鱼目送他们离开金龙巷,那目光幽深,久久未散。
出了街市,走在出城的道路上,闫禀玉不禁低声问:“周伏道熟悉卢氏,有可能是卢贞鱼这一脉吗?”
卢行歧摇头,目中袭上悲伤,“不是,在前世,贞鱼不过半月便病逝。”
“可府门前张灯结彩,他不是要成婚了吗?”
卢行歧看了闫禀玉一眼,语有叹息,“这就是命,休论其他。”
闫禀玉沉默了,当过去变成现实铺展在眼前,她也会因一面之缘而感慨。心底隐隐害怕,该如何去面对卢氏一月后的厄运。
卢行歧又道:“因他爹娘早逝,独他一子,儿时少人管教,术法不精。这一脉在他死后没多久,奴仆遣散,家财由妻子获得,这一府很快就破败了。”
闫禀玉闷不吭声,自顾自骑马。
出了城,广阔天地,卢行歧让闫禀玉与自己同乘,策马狂奔。
四十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可想而知,马速多快。闫禀玉下马时,两条腿是僵硬的,肌肉止不住的哆嗦。
卢行歧翩翩跳马,落地时风仪玉立,就衬得哆嗦的闫禀玉,狼狈至极。她很不爽,尽管他没错,但太不会体谅人,“你常年骑马,自是习惯了,一路饮风撞尘,江湖游侠般潇洒。但累得我双腿麻痹,难过死了!”
语气难免酸腐,卢行歧不怒不反省,倒笑了,张臂过来,“那我抱你走一段路。”
后面还有随从,闫禀玉当然不让,嘴皮子软了,强撑起腰板走路,片刻后就好很多了。
卢行歧放下双手,行至与她并肩,悠悠一句:“不必害羞,他们不会嚼舌。”
闫禀玉拿余光瞪他那副带笑的厚颜一眼,重新掌控身体,就将这事翻篇了。他们要去的地方说是一个村落,也确实这里有很多砖泥混砌的屋子,密密挤挤,屋顶有铺瓦有盖茅草的。但村道呈现出大雨泥泞后的坎坷沟壑,像之后无人再踏过,被阳光无情地晒干涸,又被雨浸透,循环往复,泥路形状已被定型,颜色变得深黑。
洞玄遣将到跟前来禀报:“门君,我们去描绘地形。”
“去吧。”卢行歧扬手,吩咐随从,“你们三个也去帮忙,我这里不需要人。”
“是。”
五人一齐入村,转眼间消失在墙角。
闫禀玉观望着走进村里,轻风阵阵,扬过茅草屋顶,叶片呜呜作响,加之房屋密集,风穿巷道,使得呜声加剧,似哀哀唱涕,听着瘆人无比。明明大白天的,不知是不是想法作祟,闫禀玉感到撞鬼一般的阴冷。
她向卢行歧靠近,“这里感觉好阴森,一点人气都没有。”
卢行歧转目四望,不甚在意,“四年前有个土匪头子,名叫石磨大,带匪数百人,劫掠下思文村,屠了五百多名村民,几乎绝户。之后石墨大被官府绞杀,这处因数百人横死而怨气冲天,就一直空着无人居住。”
还真的是没人居住,闫禀玉目光一转,定在脚下的深色土地上。死了五百余人,血流成河,那这土地也不免……
她脚登时软了,不忍下重力,“这些土的颜色,是被血染成的吗?”
卢行歧回眸,随她的视线落下,淡声:“或许吧。”
也是可怜,闫禀玉缓了缓心情,重新走路,“施邪术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卢行歧边走边说:“就跟风水术一般,讲究藏风聚气,邪术也如此,在咒怨环境下施展,事半功倍。昨日郊外曾是清军伐明的战场,亦是怨气冲天,如今梧州府中,就剩这处最适宜种生基。”
“种生基?”
“就是将人的毛发埋于咒怨之地,再施以邪法,使之彻夜难眠,形销骨立,犹如精气神被吸食殆尽,于七七四十九天后骨化而亡。”
听起来就跟现代神经衰弱的牛马一般,闫禀玉曾经找不到工作,也过过一个月这样的日子,不过没到瘦脱骨。她问:“那种一个生基,能借寿多少年?”
卢行歧沉声:“五年。”
一条人命只能换五年!果真是邪术,人心可畏!闫禀玉暗暗咋舌,这周伏道活到快两百岁,得借了多少寿,不是一般的泯灭人性。
行到村子中央,闫禀玉望见村子外围隆起坡地,好奇道:“这附近一马平川,怎么会突然有个山坡?”
“那是乱葬岗。”卢行歧回。
闫禀玉又被吓一跳,不过很快平复下去,因她深夜进过卧弓山,也是乱葬岗。
卢行歧接着道:“当年下思文村死伤无数,满门屠尽,无人料理后事,就寻这么一处埋骨。”
闫禀玉叠手放身前,悲悯地朝乱葬岗拜了拜。
“门君!这边!快!”
西南向有声急传,不知道洞玄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卢行歧脚下一掠,又生生停住,转头看闫禀玉。
闫禀玉很善解人意地让他快去,“我没事,有饮霜刀呢,那边可能出现线索了,别错过了。”
“那你小心。”卢行歧匆匆转身,脚下生风,掠飞上屋顶,几下纵跳,绝裾而去。
他走后,闫禀玉没去跟,因为速度太快,她根本追不上。抽出饮霜刀,她将村子剩下的区域看个遍,默默记住方位路线。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算未雨绸缪地多了解一些。
那边卢行歧很快赶到,不见激烈的打斗场面,却见洞玄遣将五人围圈俯视什么。
“在做什么?”
洞玄抬眼,发现门君来了,便让开位,“我们找到妖人在此地种生基的证据。”
卢行歧走近,其余人纷纷退身,他见到地面一个刨到一半的坑洞中,露出半截毛发,发尖在缓缓流血,就如刚从人身上连皮带肉新鲜削的一似。他眼眸一紧,沉了脸色。
邪术发作时,不单被借寿人有恙,连埋下的毛发也会流血,能达四十九天之久。看这坑洞板结,露出的那半泥土隐约分布爪痕,似野狗所为。这邪术起码作用一个多月了,跟卢行歧第一次发现的时间对上,期间还有三起,估计都是在这里。
“你们散开再寻,”卢行歧发号施令。
众人领命。
“对了,对面或许会用术法保护生基,也可能设伏在此,小心行事,万不得已别打草惊蛇。”卢行歧再交代。
“是。”
这几人惯常跟随驱邪禳祟,经验丰富,迅速分工行动起来。
卢行歧没有去动坑洞,挑眼向外时猛的想起什么,神色一慌,回身疾速掠行。回到原先分开的地方,已经不见闫禀玉,他低声呼唤,边走边寻,“禀玉,闫禀玉,你在哪?”
不知是声音小,还是闫禀玉走远了,或者……出了什么事。卢行歧已经找到村尾,始终不见她,他再次返回原地,想燃符追踪,完全忘记共寿契约能提示安危。
乱葬岗后忽走出道身影,喃喃自语:“土是新翻的,既然无主尸骨,谁会没事到这来?挖着好玩么……”闫禀玉晃眼,见到卢行歧回来了,“你怎么这么……”
“快”字没出口,他大步向前,猛然抱住她,掌心按住她后脑,力气很大,像要把她完整地揉进骨子里。
“怎么了?”闫禀玉被闷着,很快气喘。
卢行歧这才松了怀抱,没解释,只说:“以后别离开我视线。”
又重述:“我以后不会丢下你离开。”
他说得很严重,闫禀玉觉得莫名其妙,但能感受到他心切的心意。她话音安抚,“我没事呢,就在附近看看,发觉乱葬岗被挖了。”
“许是野物所为。”卢行歧没在意,改为牵住她的手,揉在掌心。
之后五人返回复命,只有洞玄找到第二个生基,因他对血腥味十分敏锐,闻出来,根据渗血的地面确定的。其他生基可能时候尚浅,未洇染土地。
卢行歧说:“妖人将这里作为根据地了,那更好,有一有二,也会有三有四,我们就守在这埋伏便成。”
众人认同。
“回去吧,别动村里摆置。”卢行歧说过,就带闫禀玉出了下思文村,同乘一匹马。
遣将后行,飞身上树砍了一大把树枝,倒骑马匹,伏身将地面的马蹄印扫掉。
回程那四十里路又是煎熬,闫禀玉觉得她的屁股“死掉了”,完全没有知觉,腰也像钉了钢板,直挺挺的难动作。下马之后,她那坚定的无产阶级精神动摇,招了一个婢子小姑娘扶她走路,然后再帮她按摩。
这些卢行歧都不知情,他一回卢府就去了正院找卢谓无,商议邪术的事。人不在,萧良月告知他,阿爹到隔壁去帮忙卢贞鱼的婚事准备。
没碰上,卢行歧想要回四宣堂沐浴,洗净一身在下思文村染的怨气,再去贞鱼府上找人。萧良月却喊住他,眼神带笑地打量他上下。
“怎么?”
萧良月用那种暗戳戳的语气问:“你房中术修了好多年,可忘光了?”
卢行歧稍微一想,就明白阿娘在探他口风。他笑笑,不回。
萧良月又说:“你再好好学学,切勿急躁,姑娘家的娇弱,别伤了人家。就像贞鱼那般,听隔壁嬷嬷讲,贞鱼最近还重习了一遍房中术,他可比你年岁小三旬,都如此谨慎。”
这是明着提醒了,卢行歧乖巧地点头,“知道了,阿娘。”
萧良月满意点头,昨夜忘记点醒他,今早听嬷嬷说了,婢子去送冰,他没让往楼上送,八成是要腻歪一处的心思。
“惠及,你知道便成。”
卢行歧终于能走了,跨出卧松堂,他大逆不道地想:知道,又不是答应,况且他的房中术记得一清二楚,不需练习。
下午去贞鱼府上找卢谓无,提了邪术的事,他让卢行歧在下思文村设禁制,只要妖人靠近,他们便能第一时间得知,再一举擒获。
与卢行歧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这禁制不能出自卢氏。回府后他先去了前院,给洞玄下任务,“你今晚去阴阳市请个偏门道士,要有本领的,能给下思文村下禁制。价钱好说,事要办得漂亮。”
一旁遣将听了,疑问:“门君,我们卢氏的禁制术敢认梧州府第二,没人当得起第一,我们的禁制术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