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79节

  闫禀玉因为回忆细节,眼神随意放,不经意间瞥到女人的脸皮轻轻朝两边扯——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微笑表情,以至于她认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女人的脸原先就是如此?
  卢行歧似乎也嗅到了不寻常,握住闫禀玉抓在他手臂上的手,立即带她缓步后退,像是怕惊动什么。
  他谨慎的举动,更让闫禀玉确定自己没看错,她小心翼翼地问:“都尸首分离了,还可能活吗?”
  卢行歧轻声回:“幻象之境,无论生死。”
  那就是还有可能活,裂身砍颈都死不掉,那还能怎么对付?闫禀玉边退边侥幸道:“卢行歧,你可以使用术法的吧?”
  “在这里,术法不受力。”
  意思是用不了,只能靠体力?凭他和她,四手四脚去对付一个可以无限复生的怪物?闫禀玉想想也没胜算,何况现在还没找到破象的办法。
  闫禀玉愁着,忽被卢行歧推开,劲力之大,将她一把搡出了门外,后背撞在二层的围栏上,震得她一口气差点出不来。她还迷糊着,就见屋内红光骤烈,霍然飞出无数的黑点,掉落在背身向外的卢行歧身上。
  天琴铜铃的奏声,遽然变厉!
  闫禀玉预感不好,“怎么会……”
  “快跑!”
  话未问完,被卢行歧一声打断,闫禀玉立马转身,迈步向楼梯。可惜没跑两步,双肩就被什么紧紧钳制住,将她拖进木屋。
  闫禀玉转头看,发现爪住她肩膀的是一双手,从屋内伸出,她还在烈烈红光中看到女人重新组合的身体。虽然还有裂缝,不太完美,但女人两颊上扬,笑得满意。
  闫禀玉不知道她还想干什么,只知道绝不能再落到她手上,于是伸手去捶、去硬掰女人手指。一根根手指反折到底,但女人似乎没有知觉,一点力气没松。
  女人笑着收缩手臂,慢慢张开怀抱,“来吧,到妈妈的怀抱里。”
  眼看着离女人越来越近,闫禀玉挣脱不得,另想对策之余,口舌不让:“闭嘴!你算什么妈妈!”
  女人顶着那副尊容,实在玷污了这个神圣的称呼。
  手劲不行,刀在卢行歧那,她现在动不了,老家装修太磕碜,当下无可把握的器具,还能怎么办?闫禀玉快速转动脑筋,心念起,红光中忽有身影掠动,举刀朝闫禀玉砍来!
  是卢行歧,闫禀玉心一喜,定定看着刀劈落在她身后,很快她半边身子可以动了。正等着再落一刀获得自由,他手臂突然僵住,深深地弯下腰去,很痛苦的样子。
  他怎么了?闫禀玉从没见过这样的卢行歧,大口喘气,浑身发抖。在他越来越无力的背脊上,她看到密密麻麻吸附在他背部的飞虫,而飞虫的间隙中,不断地有黑色的阴气泄出。
  跟被黑猫抓伤一样,卢行歧的背上有伤口,阴气才会泄露。是这些虫子,在啃食他的魂体。
  在闫禀玉关注卢行歧时,女人用仅剩的另只手缠过她肩膀,又将她整个人禁锢住,继续拖向自己怀抱。
  “到妈妈的怀抱来,好好地看看妈妈吧。”
  女人的嗓音依旧维持着温柔的诱惑,闫禀玉听着心无波澜,在即将嵌进女人胸口的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卢行歧会比她更快魂飞魄散。
  “卢行歧……”
  卢行歧缓慢抬头,看向闫禀玉颤动的目光,气息不稳地说:“闫禀玉,只能靠你自己了。”
  靠她?闫禀玉想起不久前他们讨论,他说这是她的幻象,只有她能破象。她回想遇见女人之后的事,真的没有头绪……
  女人的胸怀裹着闫禀玉的身体,窒息感又来了。
  充斥在耳的琴声铜铃声,在这时听来,有种唢呐的悲鸣。
  卢行歧眼看着女人“吃”进闫禀玉半面身体,想强行使用阴力,背后却传来一阵阵更透骨的噬痛,那是一种陌生的力量被抽空的痛感,让他无能为力。
  “闫禀玉,你的执念是什么?”他骤然喊道。
  在卢行歧进入幻象前,冯渐微已经清醒,活珠子也有破出迹象,闫禀玉和他们的区别,就是没有术法基础,不修心志。神魂不稳就容易被鸡鬼窥探利用,她心底深处一定有着什么执念,在被这个幻象蚕食。
  “你内心深处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闫禀玉听到了这一声声的叩问,她的执念,是什么?
  幻象便是心魔,她一进入这个空间,就见到自称为“妈妈”的女人。她想,她的执念是从未谋面的母亲。
  法律条文认定失踪四年便可宣告死亡,二十四年杳无音讯,老头绝口,旁人缄默,闫禀玉连母亲来自何处都不知,更别提母家的亲人。信息全都没有,也或许他们怕她无法接受,从不告知,她也就顺意不去承认母亲可能死亡的事实。
  闫禀玉转过脸,望着这个她人生中第一次出现的“母亲”角色。
  因为她对母亲的留恋,这个空间才会如此牢固吗?她一直认为母亲还活着,所以这个女人就一直活在她的幻象中,不死不灭。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妈妈,那我就留下陪你。”
  女人面部红光妖冶,用兴奋异常的腔调说:“是呀,我是妈妈。”
  也许觉得目的快成,她不再掩饰声线,声音梗塞沙哑形同老者。
  在闫禀玉的视线中,女人眉眼初现,轮廓显形。
  开始进入幻象,闫禀玉是平静的,女人并未得知她没有酸鱼吃,在她开始回想,心境也敞开,女人温柔的话语化作无形的触角钻进她内心,去窃取她的记忆。既然可以窥探内心,那一片矇昧的无可窥探之处呢?
  “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吗?”
  闫禀玉笑了笑,“说不出是吗?因为我也不知道。”
  女人嵌吞的动作停了,安静下来,不再妖言。
  “这个空间是我的臆想,我不知,还有谁能知?”
  女人的眉眼、轮廓又变得模糊。
  “可惜你不是,因为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不然她不会那么多年一面都不见我。”
  话落,女人的躯体像失去支撑,颓然倒塌,红光也消散了。
  闫禀玉终于获得自由,但她感觉不到任何轻松。怔怔往回走,扶起半跪到地上的卢行歧,面对满背咬噬的飞虫,她也只是机械性地拂走。
  然而有趣的是,她手刚到,飞虫成片飞起,四散离开。
  ——
  意识到牙天婃的目的,冯渐微才后觉这个老巫婆设了圈套,等着他们陷进去,再一举拿下,真的太阴毒了!
  再看闫禀玉面色憋紫,显然在幻象里遇到困难了,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冯渐微怒从心起,快速跟活珠子交代,“你待在闫禀玉身边,我去把天琴的位置找出来,只要阻止催发咒力,卢行歧他们就多一分胜算。”
  戴冠郎上盘攻不下,开始集中攻下盘,活珠子忙着敲打鸡群,没空回话,只能点头。
  “那你掩护我。”冯渐微绕步到闫禀玉背后。
  现在就剩活珠子对战戴冠郎,好在这些畜牲只在一面攻击,并不涉及到土坑范围。他贴着冯渐微的步伐,替其挡下突击的公鸡。
  闫禀玉周边半米距离无毒虫,扁石离冯渐微一米半左右,之中有一米的跨度充满毒虫。他麻溜地抽出几包驱蛇粉,狂洒一番!
  五毒虫登时如潮水般退下,冯渐微几步跨越到土坑另一头,弯腰握住扁石,正要往上拔。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熏得他差点吐出。
  这黑土真脏,不知道藏了多少腌臜玩意,冯渐微沉住气,迅速拔出扁石,却见石头尖端浸润有血迹。他拿到跟前看,一滴血蜿蜒着从石尖滴下。
  血色新鲜,绝对是刚流出来的,这土里居然埋有东西!冯渐微无比震惊,低头巡视土坑,只见黑土表层缓缓起伏,像是有什么在痛苦地喘息。
  牙氏的邪门还不止鸡鬼,冯渐微担忧又是牙天婃用来对付他们的东西,想先下手为强。他高高举起扁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朝着起伏的土面狠插下去!
  石尖刚插进土层,就被阻挡住,冯渐微沉了几下力,仍刺不进去。在他打算重新再找地方戳刺时,一只惨白的手掌破土而出,挥开他的石尖。
  是人手,怎么会有人埋在土里!?冯渐微惊愕不已,举着扁石忘了动作。
  紧接着从黑土深处浮出一个人,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浑身沾满带血的泥土,双手捧在胸腹下,而她的腹部上趴着一个覆盖皮垢血垢、皮肤红紫的新生儿。
  她横躺在黑土中,缓缓睁开双眼,高举起还连结着脐带的新生儿,用那种兴奋到尖声的嗓音咒念:
  “务降天恩,壮人跪伏,牙女亲土,死生不绝,牙女惧土,戴冠郎乎?”
  “我生了,是尊贵的女儿血脉!”
  然而冯渐微看到那名新生女婴,胸无起伏,面如死灰。
  第60章 (加字) 还是说卢氏覆灭真与你牙……
  土坑里埋的是牙岚!她居然没去医院,那早上的救护车是怎么回事?障眼法吗?
  联系牙天婃在幻象释放沉冥蛊的行为,冯渐微只能想到她早有预谋,在一步步地诱他们走进她的圈套,这老巫婆心机竟如此深沉!
  咒语念出时,活珠子也发现了从土里冒出的牙岚,满身黑土的痴狂之态,和未剥落脐带的婴儿。因为过于骇人,他动作慢了,被两只公鸡爪住手臂,想试图晃掉他用来防身的扁石。
  “给我下去!下去!”活珠子换手持石驱赶戴冠郎。
  牙岚这里不紧要,眼下冯渐微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得先保证卢行歧他们能破幻象。他抓住扁石返身,一边用石尖撩开毒物,快步往外走。
  蜈蚣蝎子还好说,毒蛇需得谨慎又谨慎,冯渐微再着急,也被拖慢了速度。他心急如焚,要不是同伴还在这,他真想一把火把这些毒物给燎了!
  就在这时,原本爬散的五毒虫居然主动后退,冯渐微见了心喜,可也很快察觉异样,因为混乱沸腾的地宫变安静了。
  毒物退散,戴冠郎群聚在洞厅一角,不再攻击,只剩天琴铜铃的奏音越来越近。
  冯渐微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退回到活珠子身边。
  活珠子穿着短袖,手臂被戴冠郎擒爪,破皮出血,那些畜牲突然消停,他才有空处理伤口,“家主,你怎么回来了?”
  “阿渺,来人了。”
  “谁?”活珠子看向洞厅拐口。
  比人影更先到的是声音:“姐姐,你可终于生了,恭喜恭喜。”
  是牙蔚。她最先出现在洞厅,后面跟着坐在轮椅上被官邑推着的牙天婃。
  牙天婃人老缩水,佝偻着背小小一只窝进轮椅里,她怀拥二弦天琴,鞋底挂铜铃,一边弹奏,一边晃铃。
  土坑里,牙岚怀卧婴孩,用虚弱的气息回应:“谢谢妹妹。”
  听两姐妹对话如常,难不成牙氏生产都要埋进黑土?黑土里藏垢的血,该不会是她们一族历代生产的遗留吧?冯渐微猜测,又否认,土里都是细菌,稍有感染就是一尸两命,那不是拿人命来玩笑吗?
  冯渐微倏然转脸看向土坑,那婴孩出生至今未哭,会不会已经……
  “冯小子!”牙天婃赫然出声。
  “诶婆婆!一早没见你,去哪儿了?”冯渐微立即转过笑脸。
  敌不动我不动,你不点破,我就睁眼说瞎话。
  “哼!你还有脸问我?擅自闯我牙氏地宫,你到底想做什么?”牙天婃盯着冯渐微防守的长扁石,手中弹奏不停,官邑推着她近前。
  牙天婃真的极瘦,一身黑衣,加之环境昏暗,杵轮椅里就跟前头挂石柱上的壮服一般,阴森死气。冯渐微看她精神萎靡,觉得她才应该进医院,难不成早上真有救护车,拉走的是她?
  察觉到牙天婃目光,冯渐微双手背后收起武器,厚着脸皮,“婆婆,你别气,我只是好奇牙氏传说中的地宫,所以前来看看而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