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65节
“这就起。”黄尔爻咧开嘴,笑嘻嘻地站起身,心知他姐这是不计较他迟到了。
议事厅议秘事,为防偷窥监听,整一个空荡,照明只用一根灯管,议事的位置就一桌两椅,还是那种一层木板的桌子,整体极其简洁。甚至称简陋也不为过,因为监听器都没地塞。
黄尔仙坐到桌后,指使黄尔爻,“去把门关上,过来坐。”
黄尔爻乖乖听话,关好门后,坐到桌前。
桌上摆着块前晚从印象城店拿回的金块,还有几根真知棒棒棒糖。
黄尔仙捻了根棒棒糖,拆纸放嘴里,裹得脸颊鼓鼓的。明明是明艳大气的长相,此时的穿搭和行为,又显得她冷淡寡趣。
“说吧,伏波渡的飞凤冲霄穴被毁了多少?”黄尔仙含着糖问。
这是黄尔爻钦州一行的目的,勘探飞凤冲霄穴还剩几成可用,“我去刘家后山看过了,双砂地塌了一角,凤凰难飞,只能待一个比朱雀振翅更高的冲天涅槃势。”
比凤凰翔天更厉害的势是真龙飞升,即便有,他刘家敢用吗?黄尔仙问:“你联系过刘凤来没有?他是什么意思?”
“他没明说,我猜他话意,还是执着于飞凤冲霄,毕竟几辈人等了好几十年。”黄尔爻道。
黄尔仙笑了声,讥诮刘凤来的野心,“真龙飞升刘家没资格用,若等双砂气运助冲,需得再葬一辈,刘家血脉已无可用之人。”
先前的飞凤冲霄穴,就是掠祖地气运助飞,现在无刘家人可葬,换言之,这穴已废。
黄尔爻倒有个其他的想法,他近身过桌,说:“姐,我在刘家登高堪舆过周边水域,伏波渡七十二泾三十六曲,凤凰朝向,堂前九曲水,若点飞凤朝阳,便是宰辅之地。”
在刘凤来来电说飞凤冲霄已毁时,黄尔仙就跟太爷议过,既然凤凰无法冲天,不如改成飞凤朝阳,最后结论是不成,“凤朝九曲,是出人才之地,但并不催旺,以刘家那寿限,穴未发力,人便要死光了。”
“这不成那不成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姐你就推了这人情呗。”黄尔爻说。
虽然同是八大流派,但实在没辙,那就只能不顾情面啰。
“非是你想得那般简单。”黄尔仙从嘴里拔出棒棒糖,捻在指腹转,低眉思索。
这是她想事的小动作,黄尔爻没打扰,在这空荡荡的议事厅里,抓起唯一的物什“金块”把玩。
过了片刻,黄尔仙的目光投过来。
黄尔爻停了动作,问:“怎么了?”
黄尔仙沉默地摇头,再次将棒棒糖裹嘴里。
“对了姐,你要见的重要客人在哪?”黄尔爻闲道。
“走了。”黄尔仙后靠椅背,懒懒散散的声。
“那人是谁呀?每次都神神秘秘地来,悄无声息地去。”黄尔爻身为黄家三把手(虽然他们家就仨人),还没得见过这位连太爷都要恭敬以待的贵客。
黄尔仙说:“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便知。”
好吧,黄尔爻本身对这个兴趣不大,他放下金块,想找借口离开,去跟黄金甲玩。两天不见,怪想它的。
黄尔仙的目光落到金块上,忽然问:“小爻,你知道‘棠棣’是什么意思吗?”
“不懂啊。”黄尔爻理所当然。
黄尔仙当即就抓了桌上的棒棒糖,砸向他脑袋,“你个蠢货,去留学丢了中文,英语也没学会,还理直气壮地当文盲!”
黄尔爻人高马大,武力值方面黄尔仙绝不是对手,无奈血脉压制,不敢言不敢怒。他抱着脑袋,啊啊夸张地叫,每次这样他姐就会消气,不打他了。
果然,黄尔仙又坐回位置。
黄尔爻放下手,顺应地求知,“那姐你告诉我,棠棣是什么意思。”
黄尔仙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讲解道:“‘棠棣’是一种花朵紧密相生的树木,常作‘棠棣同馨’来比喻兄弟情深。”
黄尔仙的语气夹杂着一丝讽刺,黄尔爻似懂非懂,“那跟这金子有什么关系?”
“梧州府卢氏知道吗?”
“知道,不是百多年前就灭族了吗?”
“‘棠棣’金铺便是卢氏的产业。”
“啊?”黄尔爻问,“那卖金的女人是怎么得到这块金的?藏品吗?还是祖传?那女的姓闫,跟卢氏也扯不上关系啊。”
黄尔仙听他一股脑解析出这么多,现在倒是聪明了,“我也不知,所以这事就交待你去查办。”
黄尔爻也不懂为什么要去查这块金的来历,不过姐姐指哪他就打哪。
说起这卢氏,在太爷那是忌讳,不给提,黄尔爻攒了多年的好奇,问:“诶姐,传闻卢氏覆灭是因寻续龙脉的谋策,当时其余七大流派都参加了,为什么就卢氏受到惩处,没有波及到我们?”
黄尔仙没回,凉丝丝地盯着黄尔爻看,然后呵一声笑,张手去抱住他的脑袋,死命揉他头发,“小爻啊,姐姐没有你可怎么办……”
黄尔爻乱着脑袋,说:“姐,我知道你很爱我。”
“不是,没有你的话,就突显不出来我的聪明了……”
呃……黄尔爻只能认为,他姐在玩抽象。
黄尔仙突然放开黄尔爻那颗脑袋,凝神屏气地冷着脸。
“姐……”
黄尔仙冲他嘘声。
黄尔爻抿唇闭嘴,才知道她在听声辩位。
“黄四旧!”黄尔仙倏然朝门外喊。
门外黄四旧惊愕应声,“……家主。”
黄四旧在部队是侦察兵,隐步藏踪是长项,也成习惯,所以行走自然轻至无声。但还是被黄尔仙甄别出来,在他刚到门外时,就被察觉。
不过,被察觉也是应该的。
地形勘探,观星理气,宝穴常寻,但不常得。因为多数宝地会择主,无缘之人远看山起游雾,近寻则雷鸣风雨,这就是看山却不是山的说法,假若强行点穴,会出差池而得反噬。但真正厉害的风水堪舆术,不论因缘,想要便不惧代价强点,所以历任黄家家主皆练脚力和耳目,依人力辨别宝地穴位。只要能穴中,即便遭受反噬也甘愿,太爷的一双招子,便是强点伏波渡的飞凤冲霄穴而被取掉的。
黄尔仙咬着棒棒糖,走去开了门。
门外,黄四旧提着箱荔枝,有些手足无措地半低眼,“家主,我经过议事厅不是故意不出声的,习惯了。”
“我知道。”
“那……我去给你放荔枝。”
黄尔仙的卧室是套间,有厅有卧,厅里放了冰箱,黄四旧打算把箱子拆了,荔枝放保鲜。
“诶!先别走。”黄尔仙喊住黄四旧脚步。
黄四旧扭头看她,她的眼型圆而开阔,眼瞳晶亮,蓝黑眼影带闪,看人跟有魔力似的,像个迷乱的漩涡。他微低了眼神。
“既然你家跟牙氏定亲了,你应该去一趟龙州下定,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带上黄尔爻,让他给你打点礼钱和礼品。”黄尔仙短瞬将两人的行程安排好。
黄四旧仍低眼,恭敬地回:“好。”
黄尔仙:“去吧。”
黄四旧经过连廊,到了议事厅对面的房间。
黄尔爻从门内探头,弱弱声:“听说那牙氏鸡鬼一地最是邪性,我们去安全吗?”
黄尔仙的肩膀轻轻靠住门框,望着黄四旧在她房里忙活,无所谓道:“牙氏巴不得攀上我黄家这颗摇钱树,怎么会让你感到邪性呢?绝对会把你招待得宾至如归。”
那便好,黄尔爻直觉龙州一行没那么简单,他问:“那除了下定,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块金子。”
查明金子的来历,黄尔爻明白了,等会还得给印象城珠宝店打个电话,问清卖金人的联络方式。
黄尔爻出了议事厅,见黄尔仙还在看她的卧室,他顺着视线,看见黄四旧放好了荔枝,顺带在收走垃圾桶里的垃圾。
黄尔仙的房间是南洋风装修风格,窗是彩色琉璃,灯饰也一样,灯光透过五彩琉璃照在图案细碎的地板上,晃荡出一种如梦如幻、光怪陆离的漂浮感。看久了眼晕,待久了压抑。
黄尔爻就喜欢敞亮的大白墙,简单干净,审美不同,所以黄尔仙的房间他很少进去,也不乐意待。
“姐,那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嗯,去吧。”
——
“牙蔚?是你吗?”
“是我呀,怎么,不敢认吗?”
“没有,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牙蔚笑道:“你忘啦,我是壮族,出身壮寨不是很正常吗?我的家就在龙州,守烛壮寨是我阿乜管理的地方。”
壮语叫妈妈做“乜”,牙氏家主原来是牙蔚的母亲,那她找闫禀玉,是为什么?
偶然撞见?单纯招呼?闫禀玉不信,因为牙蔚没有任何以提问开始的话题,就好似站在所有根源的明朗处,看她在守烛寨迷途。
闫禀玉扶着栏杆,哇了一声,“这整个寨子都是你母亲的产业啊,好有钱!”
“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们这里老人多,无儿无女的要养老,所以我阿乜压力挺大。”牙蔚突然迈步,踏上了楼梯,来到二层,“你到寨子应该见过我阿乜了吧,会不会觉得奇怪,她挺老了。”
这话更奇怪,牙蔚敢问,闫禀玉也不敢说呀,“没有,你母亲很有……气势,我爸年纪也大了,七十多了呢,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她回答完,牙蔚露出个更大的笑容,话锋急转,“你请了一个月的假,我离职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在这相逢了,真是巧。”
闫禀玉笑笑,“确实好巧。”
牙蔚过来牵住她的手,扭头朝下面孕妇说:“姐,这是我以前同事,叫闫禀玉。”
牙蔚又转过脸,跟闫禀玉介绍,“她是我姐,叫牙岚,到预产期了,回来待产。”
都要生了,不是应该去医院住院吗?怎么会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产?想想也不安全啊。闫禀玉充满疑惑,和牙岚点头致意,互道“你好”。
“我们牙氏的女儿怀孕都要回母家待产,特别是生女孩。”好像是怕闫禀玉多想,牙蔚特地解释。
但闫禀玉更是迷糊,只有女儿才不去医院吗?牙氏不是母氏家族,以女为尊,怎么会有这种轻女的做法?
牙蔚一通说法,把闫禀玉的脑子搅得跟浆糊一般,浑浑沌沌。她没回声,脸上挂着自己看不到的傻兮兮笑容。
牙蔚晃着她的手,小女孩情态地说:“我回家备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姐要生了,生育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家里的东西都要守着。你多留几日,就能吃到好吃的姜酒鸡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可亲,不会这么碎嘴,拿家里的事说,不然闫禀玉也不会不知道她母家大有来头。
闫禀玉莫名想起草坪里密密麻麻插着的东西,给她的感觉,跟此时的牙蔚一般怪异。
“这是件喜事,我提前恭喜你们。”
“谢谢。”牙蔚终于放开手,“好啦,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餐再见。”
牙蔚转身下了木楼,和牙岚站在一起,两人同时向闫禀玉挥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