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50节
   
   
   
   
	  “嗯!”被赋予重任,握珠重重点头。待黑线伸过,她小身子跳上去抱住,谨慎地用手牵动,开始指挥。
  “剪刀现在在姐姐领口上方,需要换到反向,方便下剪。”
  “好。”卢行歧手腕半转,黑线也跟着转。
  “方向对了,慢慢下来,刀口挑起布料。”
  “嗯。”卢行歧缓缓弯指,降低黑线高度。
  “好了,别再低了,剪刀已经绞进布料,你可以开始剪了。”
  剪刀锋利,又贴着闫禀玉,卢行歧摇动指尖,小心异常。
  先前那般果决,里外安排妥当,现在下刀却如此慢,明明只是一刀咔嚓的事。握珠不禁侧目,卢行歧背对着床,眼光未动,知礼守礼。
  弄璋握珠兄妹初次见卢行歧,就畏惧于他的气势和强大,现在难得地见他如此好言好语。握珠虽对他和闫禀玉之间的事不尽祥,但从白日他俩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些讯息:卢行歧用契约挟制姐姐,胁迫她替自己办事。
  不难猜测,今晚的行动,也是胁迫中的一部分。
  握珠年岁小,可好歹有百年见识,她从卢行歧身上看出一种不得不为之的矛盾,不理解也不懂,为什么大人们不求本心呢?
  一念至此,握珠思绪回笼,见剪刀到胸了,开口提醒:“这里抬高一点,女子胸部有起伏。”
  黑线倏然抖了抖,握珠不设防,差点被甩下去,她嗔声埋怨:“你要专心点。”
  卢行歧沉定心思,低声:“抱歉。”
  就这样,一句一指示,一应一操作,将闫禀玉破烂的衣服剪掉扒开,握珠开始清理伤口。
  卢行歧收回阴气,那把剪刀被放到桌上,他安静等待。
  留园外,弄璋没有传音,刘家暂时无异动。
  树静而风不止,卢行歧思绪纷杂,一会飘至起阴卦的卦相,一会又转到眼前的场景。
  不知过去多久,握珠一声“好了”,卢行歧如梦初醒。
  “你替她穿上衣服。”他去闫禀玉的背包里找,因为又烧又损,只剩最后一套裙装。他背对床将裙子放床边,走远几步后,再次操控黑线扶起昏睡的闫禀玉。
  好在现代的衣服轻,样式又简单,握珠双手揪住裙角,飞上飞下地给闫禀玉套上。连衣裙,两手穿过袖子,再拉平整,就穿好了。
  握珠说:“好了,你可以把姐姐放下了。”
  卢行歧回头,一个不慎,黑线断开,闫禀玉的身体失去牵制,软倒下去。
  握珠就在闫禀玉边上,她自知没有能力撑扶,怕被压扁,吓得飞开!
  卢行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伸臂接住闫禀玉后背。
  握珠安然后退,在一旁狐疑地打量卢行歧,她见过他施法术隐昼,知他本领通鬼通神,“哥哥,就算你阴气动荡,也可以施法托住姐姐的,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情况紧急,来不及作出思考,卢行歧是下意识用一个最适合的姿势去扶住闫禀玉。床低,闫禀玉坐卧在床,所以他此刻是跪姿。
  卢行歧没应声,抬膝盖站起来,慢慢将闫禀玉放到床上。或许舒坦一些,她不再昏沉,嘤咛着翻身,双臂抱住自己。
  阴气占身会寒战,卢行歧替闫禀玉掖好被子,他回身朝窗外喊:“弄璋。”
  弄璋从窗户缝飘进来,和握珠并排,恭敬答道:“哥哥唤我何事?”
  “同为敕令纸人,闫禀玉中的阴毒你们最了解,现在需要你们给她拔毒。”卢行歧看着他们,语气略带命令。
  握珠不懂,问:“要怎么拔……”
  余光看到弄璋苦脸忧忡,她直觉拔阴毒或许是难事,便收了声。
  握珠不了解,弄璋却是清楚的,拔阴毒的原理就是本源相容,以自身为器转纳阴毒。虽说鬼气强盛煞气才强悍,但他们可能会因为阴气过剩而失去灵智,变成普通的双生敕令。
  帮忙只是能力范围之内的,善意的锦上添花,一旦有危险就要慎重考虑了。人性自我,弄璋握珠再认主,也不敢拿魂体冒险。
  “哥哥,我和握珠……灵智开化的时间尚浅,对阴毒、一事……”因为畏惧,弄璋回话不利索。
  卢行歧看穿他们犹豫,冷冷道:“尔等与敕令纸人同出一脉,别跟我说你们不懂。”
  他们向闫禀玉认主,最初也是因为畏惧卢行歧,弄璋握珠齐齐跪地,颤身不语,也忘了辩解。
  卢行歧低眼掠过他们,随后向外走去,“我给你们半个时辰,将她阴毒拔完,否则……”
  话未完,门关上。
  弄璋先抬起头,无奈地叹气,为人苦于病痛夭折身不由己,为鬼还是迫不得已。
  “妹妹,我教你怎么给姐姐拔阴毒。”
  握珠有点被吓到了,抖着嗓子说:“嗯,哥哥……”
  房外的屋顶,卢行歧立在瓦脊上,纵观眼底刘家。
  灯火景观依旧,刘家内宅不见一丝人气,月影寥落,岛外平波,整个刘家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
  房内弄璋握珠窸窸窣窣低语,伴随着丝丝的哼痛声。拔阴毒的拔,是生拔阴气,闫禀玉会有痛感,他们已经开始了。
  卢行歧放眼之外,屏蔽掉声音。
  “谁?”
  留园垂花门外,忽有人影靠近。
  “是我,门君。”活珠子站在垂花门下,谦卑地弯了弯腰。
  是冯渐微身边的半阴子,卢行歧问:“到留园有何事?”
  活珠子双臂抬起,将一盅符水呈高,“家主让我来给闫小姐送去阴毒的符水。”
  符水只是调养生息,时间久见效慢,不比拔阴毒起效,卢行歧拒绝,“不必了,代我谢过你家家主。”
  旧事过节,一码归一码,冯渐微今晚确实帮助了闫禀玉。
  “好,我会跟家主转达的。”活珠子放低手,怀抱住符水,转身离去。
  ——
  冯渐微凌晨才回惠园,拾整了一晚墓室,疲惫不堪,见床倒头就睡。
  活珠子守在房外,等家主醒来再跟他说留园的事。
  阴天的早晨,实在好睡,冯渐微睡醒已经九点多。
  活珠子听到房内动静,第一时间开门进去,“家主。”
  冯渐微一只脚迈下地,另一只脚还踏床上,双手覆面,搓掉脸上的油和眼屎,头发又乱糟糟,形象真是十分粗糙,有悖平日的斯文气质。
  冯渐微大口打了个哈欠,“什么事这么着急?”
  活珠子到跟前去,回复:“你昨晚不是让我去留园送符水吗?”
  “嗯,卢行歧收了吗?”
  “没有。”
  冯渐微了解了,“估计他已经给闫禀玉拔阴毒了。”
  活珠子又说:“我去留园时,卢行歧在屋顶上,双生敕令与三火同处一室,有些声音传出,我顾忌他的阴力,不太敢听清。”
  活珠子命带半阴,对卢行歧存在畏惧也正常,冯渐微说出自己让他拿符水去试探的真正目的,“卢行歧既然能从太极阴阳阵的阵势去破阵,肯定也了解敕令纸人,双生敕令与敕令纸人同出一脉,能拔闫禀玉身上的阴毒。他不接受符水,估计是闫禀玉已经无恙了。”
  活珠子“啊”了声,不知其中这么复杂,“那卢氏门君,真是好渊博。”
  “何止!”冯渐微一拍大腿,起身去桌上拿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冷的凌云白毫,“他问刘凤来要双生敕令那出,估计也是预想到今时,所谓心思缜密,不外如是了。”
  活珠子跟着,见冯渐微喝完一杯茶,他又提壶斟上一杯。家主早起习惯喝水,一般两杯。
  冯渐微又喝完一杯茶水,放下杯子,提醒活珠子,“对了,等会你将行李收拾下,我们要随卢行歧他们离开。”
  “同行吗?”活珠子问。
  卢行歧不知愿不愿意接纳他们,冯渐微只说:“同路。”
  同行和同路,在活珠子的脑瓜子里,一样的意思,“门君会让我们跟随吗?
  冯渐微眼尾挑起,嘴咧开笑,贼劲儿欠欠的,“阿渺啊,越是心机深沉动不动就阴人,如卢氏门君这般的烈男子,就越怕不要脸的缠郎,最适宜死缠烂打。”
  听着,家主是打定贴上去了,活珠子问:“家主,你之前干了‘那些事’,不怕他秋后算账吗?”
  “怕什么?他真介怀,早撕了我了,我还能饱饱地睡个觉?”冯渐微不以为然。
  “那我们这样,会不会对不起刘表哥?特别是刘家刚经历了不好的事。”
  “哪有?礼尚往来而已,我被逐出冯氏,举目无亲之际,刘凤来不也是冷眼旁观,按耐不动吗?”
  活珠子摸摸头,有时看着他们兄弟真意,但细想,好像是挺塑料的。
  “好了,我要去跟刘凤来告别,你这边先拾掇。”冯渐微到卫生间洗把脸,就朝东厢去了。
  冯渐微才到东厢房,刘凤来也刚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刘家鞠躬尽瘁的管事刘德允。
  刘德允见到冯渐微,简单问候:“冯大爷。”
  那口气冷淡,完全不像打点刘家门面几十年的管事,估计也是听说了昨夜,对冯渐微心生怨怼。
  冯渐微嬉皮笑脸,“早啊,刘叔。”
  刘德允见他好像全无忏悔,吹胡子瞪眼地去给刘凤来准备早饭了。
  冯渐微不管他,跟着刘凤来进书房。
  “刘凤来,你该不会又是一夜未睡吧?”
  刘凤来坐在沙发,双臂挂在靠背上,任身体陷进沙发里。
  冯渐微站离他三步,低眼打量,“疲怠消瘦,筋骨松散,小心猝死啊你。”
  嘴毒,也是事实,刘凤来耷拉着眼皮,说:“我得清点敕令纸人,到底损伤多少。”
  冯渐微问:“还有几成存留?”
  “一成,”刘凤来道,“确切说敕令纸人一成不剩,幸存的都是封在阴沉木盒子里的双生敕令。”
  只要伏波渡阵势在,拘魂附魂,终有一天,敕令纸人会再成规模,这都不是难事,难的是刘凤来未来的心态。冯渐微再问:“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刘凤来深吸一口气,叹道:“我要去趟南宁府。”
  穴是黄登池点的,刘凤来去那里,其心可昭。冯渐微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说:“我也得走了。”
  刘凤来抬起眼皮,用眼神琢磨,“冯渐微,你为什么知道卢行歧到刘家是为探查卢氏灭门的原因?还能在留园里快速推断他的目的是取阴?”
  刘凤来只知卢氏举族覆灭,是因清廷没落,而卢氏未寻出真龙之穴惨遭迁怒。但冯渐微的说法不同,卢行歧百余年后破世,是为寻找家族灭亡的真正原因,这其中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