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49节
   
   
   
   
	  不顾闫禀玉受伤的身体,将她带进墓室,是怕刘家再迫害她。但其实,究其根本,是他在迫害她。
  卢行歧视线回到草席,顾左右而言他,“你要回哪?”
  回哪?闫禀玉思考,她的家不在钦州,只有韩伯的家能去,“我想回韩伯家。”
  “好。”卢行歧说。
  “然后呢?”闫禀玉追问。
  草席旁还有些随身物以及毛巾碗筷的日用品,很奇怪,卢行歧说:“再等等,有些突发状况。”
  “什么?”
  “原墓被开启过,阴息应该损坏了。”
  墓被开过,那这干尸是后葬的了,也是,夫妻墓怎么能有第三者呢。左为尊,如果是小妾的话,应该葬在男主人右侧,现在干尸却只以草席卷裹,而且看穿着,长衫是男子服饰。闫禀玉失望,“那今晚不是白忙了吗?”
  “不尽然,先看看干尸是谁,怎么会卷席薨于夫妻合葬墓,这不符合墓葬形制。”卢行歧开始翻边上的物品。
  草席盖住干尸,没那么惊悚了,闫禀玉也去帮忙找寻有用讯息,只想快点结束出去。
  陪葬随身物是有,但碗筷纸笔这些,像是有人在墓里生活过。闫禀玉怀疑什么,弱声:“他该不会是被生葬的吧?”
  卢行歧平常声,“确是生葬,所以墓门是后填的,没封死。”
  闫禀玉原本在翻一本随笔,闻言赶紧扔掉,再将手搓干净。这种被生葬的怨气肯定很大,还是别叨扰人家了,到时怕被报复走霉运。即使她现在已经够倒霉了。
  “生葬是有什么神秘风俗吗?尸体没有腐化成骨,而变成了干尸,也是因为这个吗?”
  卢行歧解释:“有些地方有生葬习俗,不过是相对于灾祸年,裹腹艰难,年迈老人无劳作力,又占一份口粮,只能安个好听的名讳:送生。取早送生途之意。老人提前进墓起居,一日只进一餐,再逐步减少食物,直至送去的餐食原封不动,便可封墓。家属跪伏三日,感恩长者福绵子孙。”
  将人活活饿死,还感恩福绵子孙,闫禀玉恶寒这种粉饰犯罪的做法,她气呼呼地说:“‘送生’太反人类,太残忍了!”
  不过,别说灾荒年送生,一般人家死了有副寿材埋个土坑就不错了,这里的墓室还不小,不可能是因经济问题被生葬。闫禀玉又说:“随笔上署名刘望犹,他是刘家人,又不缺钱,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死亡?”
  卢行歧摇头,“不得而知。”
  “那本随笔记录了刘望犹的生活起居琐事,上面书写繁体字,但日期用的是公元记法。他不使简笔字,最早应该生于民国,公元纪年法是从1949年才产生的,最迟死于近代,非清代人。”闫禀玉将发现告诉卢行歧。
  再联系上干尸的盘体卧,还有无意中看到他双手像婴儿一般握固,这种姿势如同蜷缩在母亲的羊水里,天然的安全感。闫禀玉猜测,“你说,这里葬的是不是他的父母呢?他长眠的位置伏在棺椁脚下,就像儿时绕膝承欢。”
  物品没什么好翻的了,卢行歧起身说:“起阴卦摄阴息,便能一探究竟。”
  历经众多劫难,终于到最后一步了,闫禀玉觉得轻松一些,伤口的疼痛感都缓了许多,“那你赶快。”
  卢行歧没说什么,在干尸的随身物品上方,赤手划了道敕令。然后走到墓口,扬手拂过,墓口上立即张开道水波。
  看着像是在封存阴息,应该是起阴卦前的准备工作,以前听他说过起阴卦绝魂,摄取阴息跟这个原理差不多吧。外面还有这么多敕令魂,闫禀玉后怕地问:“会有很多鬼被拘进来吗?”
  “会,不过阴卦一起,鬼魂只是形态,没有实质伤害。”卢行歧迈步回来,到干尸跟前。
  “闫禀玉,离远点。”卢行歧出声,同时十指开始结印。
  他要开始了,闫禀玉在墓室找了个角落,安静待着。因为好奇,望向他施法的动作。
  只见卢行歧双手拇指食指点立,其余三指相扣,结出个风形印,口中呼念咒语:“四明破骸,天猷灭类,吞魔食鬼,横身饮风……1”
  随着咒语念出,他指中风形印化出气流象,象中流岚卷荡,如惊涛怒浪,酝酿着恐怖的吞噬之力。
  “敢有小鬼,欲来见状!!”
  咒成,气流象骤然爆开,变化成无数的风形印,飓风一般强悍地扑袭向四周!
  狂风在墓室中扫荡,将所有的殉葬物品卷飞起来,打在券顶或地板,哐哐有声。
  卢行歧的身影也被风吹得如流雾一般若隐若现,透出长衫下颀长的肌骨。
  那风强劲如剐,闫禀玉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觉身子骨都被吹飘了,要不是墓室有顶,她就要被风卷上天去!身边时不时有重物坠击,她扶紧石墙,眯缝起眼观察,能更好的避开重物击打。
  满室飞腾的物品,闫禀玉在这乱象中,见到形销骨立的卢行歧——是真的“形销骨立”,因为他俊美的皮相像被撕扯开一般,悉数卷进气流中,只剩一副骨身,她甚至见到他面中深凹的白森森的眼眶骨。
  这半个月来,日夜相处,闫禀玉早已习惯卢行歧精美的皮相,现在他却成了一副森然可怕的白骨,这是否才是他原本的面目?太过惊诧恐惧,她尖叫出声:“卢……”
  墓室狂风大作,将她的恐惧和声音一同,揉碎进呼啸声中。
  随后,石墙,券顶,地板,沁出丝丝青烟,四面八方,密密缕缕,随风翻卷,渐渐洇满整间墓室。
  青烟一现,呼啸的狂风中似乎糅杂着虚弱的靡靡之音,听着似哀嚎,似乞求,似痛苦。
  青烟弥漫的最尽处,卢行歧的骨身忽然转向,望了闫禀玉一眼,那眼骨森白空洞,缕缕青烟从中飘出,淹没掉他没有情绪的目光。
  之后,青烟将卢行歧的骨身彻底吞没,湮灭无踪。
  风止,物落,墓室狼藉,重回安静,空中的潮湿霉腐味再次飘出。
  冷,好冷,闫禀玉抱住自己身体,挨着石墙,慢慢滑落。她歪在墙角,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墓室气温回落,而在棺椁前方,有一身影凭空出现。
  那身影气息冷肃,眉眼沉沉,神色微有矇昧,却又带着些杀伐狠绝。他霍然想起什么,抬眼寻找,目光因为急切而驱散了一丝冷然。
  墓室一侧墙角,闫禀玉抱身瑟缩,昏睡了过去。
  他径直过去,蹲下身来,观察她的脸色片刻,然后一只手撑扶她背,一只手穿过她膝弯,将她抱了起来,向墓口走去。
  “好冷……”闫禀玉呢喃着,微微睁眼,视线晃动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心中有计较,强撑着抬起手,抚过那张脸。
  “……怎么、不是、白骨……”
  卢行歧脚步一滞。
  闫禀玉念着,又闭上了眼。
  卦相遮蔽,但还是被她看到了起阴卦的过程,或许是因契约的作用,才有此疏漏。
  卢行歧重新走动,低脸在闫禀玉耳边,用念力修改她的记忆。
  “闫禀玉,从来没有白骨,你什么都没看到。那只是梦,你并未见到白骨,清楚了吗?闫禀玉……”
  第37章 钦州府完
  卢行歧抱着闫禀玉,走出墓室。
  冯渐微因为守在墓口,第一时间看到他们。闫禀玉在卢行歧怀中,已经昏睡过去,但瞧呼吸起伏平缓,应该无碍。
  活珠子在冯渐微后边,也是先关心闫禀玉,但他又不敢直接问卢行歧,只好拽了冯渐微的衣角,“家主,三火姐没事吧?”
  冯渐微摇了摇头。对付阴气损伤,卢行歧自然熟手,不需他人操心,更何况闫禀玉还有利用价值,为遵守契约,他也不会让她出事。
  卢行歧走出祖地。
  刘凤来冷冷地盯住他的背影。
  在拘魂幡消失后,敕令纸人才敢听令法鞭,刘凤来将它们唤进后罩楼里,以躲避起阴卦,能保一些算一些。但从四面八方拘进墓室的魂烟来看,怕是凶多吉少。
  刘家部下自知大势已去,家主也无任何指令,便任他们通行。
  如今不用特意收敛阴气,卢行歧掠行而去,速度极快,几下便离开了后山。
  此时无船出伏波渡,闫禀玉的状况也不适合劳顿,卢行歧的目标是留园。先治疗阴毒,歇息一晚,再做打算。
  刘凤来收回恨毒的目光,让刘四子率领部下回守刘宅,刘三子留在祖地,做完安排,他就跳进了墓室。
  冯渐微附耳跟活珠子提点两句话,让他跟随回刘宅,随后自己也进去墓室忏悔。
  留园。
  闫禀玉的房里,双生敕令一直守候。
  弄璋和握珠坚守嘱托,扮作卢行歧和闫禀玉的影子,刘凤来因为着急制止卢行歧动墓,并没有时间迁怒他们。
  现在卢行歧抱着闫禀玉回来了,将她放到床上躺好,并将她的外衫扯掉,露出里面褴褛的衣服来。
  弄璋和握珠飞在床前,见闫禀玉昏睡未醒,衣衫褴褛,心知他们办的事极其危险。还有卢行歧,他周身阴气混乱,隐有控制不住之象。
  闫禀玉的脸色实在太差,隐泛死灰,握珠害怕地向弄璋靠近,“哥哥,姐姐她……怎么了?”
  “她好像被阴气占身了,阳气衰微,所以人昏睡不醒。”未成双生敕令前,弄璋和握珠被分开晦养,他曾在刘家一个盗窃的部下身上见过这种伤口,是被敕令纸人啃咬所致。
  闫禀玉身上惨不忍睹,伤口的血浸染衣料,黏合一起,要先剥离。卢行歧想触碰,又缩回手。召拘魂幡又起阴卦,太耗费阴力,他短期无法自如收敛阴气。
  鬼身阴气会让闫禀玉病情加重,卢行歧退开一步,向握珠投去眼神,“握珠,你来帮她擦洗换衫。”
  握珠很乐意帮忙,就是有个苦恼,“可我力量太小,翻动不了姐姐。”
  卢行歧转身迈步,留下一句“我会协助你”,离开房间。
  片刻之后,他端回一盆温水放在桌上。考虑到握珠人小,他将毛巾裁成小块,浸湿了给她。
  握珠不同一般敕令纸人,纸身不惧水。她双手捏住毛巾,从桌子跳到床头,又发现新的困难。
  “可是姐姐身上还穿着衣服,不便清理伤口。”
  这个问题卢行歧也想到了,从韩伯的应急包里找出一把剪刀,说:“男女有别,我会用阴气操控剪刀剪开衣服,需你替我指示方向和下手轻重。”
  握珠欣然应:“好。”
  弄璋被晾在一旁干着急,他问卢行歧,“哥哥,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卢行歧看他,“有。”
  弄璋:“什么事?”
  “男女有别,你出去避让。”卢行歧说完,背过身去,指间释出阴气黑线,缠起剪刀。
  那么多伤口,握珠不知要忙到何时,弄璋万分不解,“我和妹妹一起,不是更快吗?”
  卢行歧冷淡一瞥,“你适才没听我说,男女有别吗?”
  弄璋反驳:“我只是一小儿。”
  “男女七岁,食不同器,坐不同席,你不知?”卢行歧反问。
  “好吧。”弄璋八岁了,他确实知道。
  卢行歧再安排,“你去外面把守,如有敕令纸人监视,或是刘家人经过留园,速速传音。”
  好歹也算帮忙了,弄璋爽快点头,飘身从窗缝滑了出去。
  万事俱备,卢行歧背对床,操控起剪刀,“握珠,你牵住黑线指挥,我来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