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27节

  “扑……嘿嘿……扑……哧!”
  玄狮屋里,猫爬架四五座,连接着带秋千架的猫别墅,十来只黑猫盘踞上面,警惕地耸立毛发,眼睛幽幽绿光,并腹鸣出警告的“呜呜”声。
  而卢行歧在黑猫的围势下,头发蓬乱,更有两缕发丝掉在脖侧,原先丝绸光亮的长衫,现在袍角炸成了须,想是被猫爪给挠的。他双手还维持着施法的指诀,手背上划有几道口子,雾黑的阴气从伤口里缓缓流出,表情有些懵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闫禀玉。
  这还是那个素日光鲜的卢行歧吗?
  幸灾乐祸不太道德,所以闫禀玉忍着笑。忍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快快关上门,捧腹乐起来。
  “呵呵,呵呵,卢行歧,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卢行歧放下手,面带恼怒地说:“很好笑吗?”
  要不是顾虑惹麻烦,凭这区区黑猫,近他身都不能,又怎会落到如此狼狈。
  闫禀玉是觉得好笑,但见他面色肃穆,像生气了,她瞬间觉得没意思。
  “干嘛,你一个男人气度这么小吗?我受你拖累的事还没计较呢,至于么你?”
  卢行歧瞧着她那气鼓鼓的悍劲,没吭声。
  闫禀玉持续输出,“怎么?我说错了吗?”
  卢行歧垂了垂眸,半晌后,似乎妥协,“笑便笑罢。”
  还笑什么呀,那老板估摸着快回了,闫禀玉不计较地向他招手,“走错地了,我们得快些溜。”
  卢行歧却说:“没错,就在这。”
  “这是猫咖呀,”闫禀玉观望室内,除了黑猫就是养猫相关的东西,“这哪像制作猫狮的地方?”
  “你去将墙上的摆置取出。”卢行歧指了位置。
  闫禀玉看去,在墙壁的置物架上,摆着一个用水晶罩保护的猫狮模型,鲜艳的五彩绘色,还缀着红色的绒球。
  一个模型,能证明什么?闫禀玉怀着疑问走过去。
  因为房间是给猫猫住的,摆设也是以猫猫优先,猫爬架都靠墙放,方便猫猫进出猫别墅。所以要拿到模型得经过猫爬架,七八只猫蛰伏在上面,绿眼睛直盯着。
  闫禀玉接近猫爬架,边轻声说:“猫猫让让路啊,姐姐想看看那个猫狮,乖乖,我没有恶意的……”
  置物架高,闫禀玉将苦瓜酿放一边,避开猫猫倾身过去,踮了脚才碰到模型。正高兴手到擒来,模型到手的瞬间,她暗道不妙!
  巴掌大的模型,竟有上十斤重,到手就坠着闫禀玉手臂,她人一摇晃就要往下倒!
  人摔了好讲,但旁边数个猫爬架和一个大猫别墅,就怕摔出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届时更解释不清。
  模型不能摔,闫禀玉忙用空着的另只手去乱抓,能抓到什么是什么,稳住身体再说。
  一阵慌乱,不想手腕被什么绕住,送了一股力,将她身体拉正。
  站稳后,闫禀玉发现自己手腕缠了根黑线,再看卢行歧,他食指上牵着一道阴气化成的绳索,正与她连结。
  原来是他拉了自己一把。
  没来得及道声谢,黑猫被阴气吓得四窜,呜哇乱叫。闫禀玉赶紧放下猫狮模型,弯腰趴地地哄:“乖乖,别叫了,没事的……乖乖们,姐姐不是故意的,抱歉呀,可别再叫了……”
  猫猫惊魂未定,耸高背拒绝靠近,眼睛蹬向卢行歧。
  “乖猫猫,别害怕……”闫禀玉只好趴过去继续哄,同时张手朝后驱赶卢行歧,让他离远点。
  卢行歧识趣地退后,然后无趣地收回阴气结成的绳索。
  好不容易安抚好猫咪,闫禀玉重新抱起模型,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是不是想拿这个小狮头,才被黑猫抓到了?”
  卢行歧含糊地说了声:“……是……”
  闫禀玉想象了下卢行歧吃瘪的场面,扬了扬嘴角,“好了,你说没找错地方,依据在哪里?”
  怕黑猫再惊,卢行歧招手,让闫禀玉靠近。她来到面前,他说:“这小猫狮常年与人相处,即将生出灵识,是旧物。且制作工艺与猫狮狮头一似,出自一门手艺,所以我猜测地方没错。”
  闫禀玉端起小猫狮细看,确实与木楼里的猫狮形制相似,韩伯说成品猫狮得有上百斤,等同比例缩小的话,怪不得这微型猫狮这么重。
  至于灵识,闫禀玉左瞧右看小猫狮,都没觉出特别,不过她肉眼凡胎看不出也正常。她又问:“真正长出灵识后,它会跟物煞一样吗?”
  卢行歧解释她的好奇,“无怨无执,不会成煞。”
  闫禀玉“哦”一声,原来如此,那它还是个好猫狮。
  “诶顾客,刚送了新口味的猫粮,有好几种,你要不要来挑一下!”
  外边老板在喊,闫禀玉忙把猫狮模型放回原位,跟卢行歧说:“我得走了,去跟老板透透关于猫狮的口风,这里危险,你先离开吧。”
  不等卢行歧回答,她风风火火地去开门,已经跨出一只脚,又扭头过说:“对了,你还是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吧。”
  闫禀玉指指他还在流阴气的伤口。
  仍是不等卢行歧回话,她便关门走了。
  卢行歧盯着门愣了两秒,后知后觉地隐身而去。
  前厅。
  恰好供货商送货,所以男人才耽误送猫粮,给了闫禀玉整理情况的时间。
  “老板,都有哪些猫粮啊?”闫禀玉闻声而来,表现出兴趣。
  实木斗柜拉开,老板在把猫粮分类,“都在这里,你看看你需要哪些。”
  闫禀玉去看了,挑了几种罐头和几袋鲜肉猫零食,抱在怀中。
  拿了猫粮她还没走,老板奇怪起来,“怎么?”
  闫禀玉抱着猫粮凑了凑,一脸谈八卦的表情,“诶老板,我看玄狮屋里有猫狮模型,门上还有猫狮q型牌,你是不是也很喜欢猫狮?”
  老板哟一声,挺惊奇,“你还懂那是猫狮呀,现在的人都只知道醒狮。”
  “当然知道啊,猫狮是非遗,只是没落了,又不是不出名。”幸好下午吃饭时闫禀玉用手机百度过,大概了解猫狮的历史由来。
  提起这个,老板放下手中工作,理了理那头绿发,颇自豪地说:“我家以前是制作猫狮狮头的,清末那会儿,远的不说,近的钦州城里的狮头全出自我老祖手艺。”
  “哇!你老祖好厉害。”闫禀玉十分捧场。
  “那是!”老板自信地抬高了胸膛,“在清代时,他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
  闫禀玉应景地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从我爸去世后,我家就彻底不做这个了,因为没人舞这种狮子。我接手家里门面就开起了猫咖,猫狮猫型狮身,我养不起狮子,养猫还是可以,也算是秉承祖志了。”老板心态正向,但话语间不免无奈和落寞。
  闫禀玉安慰道:“没事的,现在不是有不少自媒体在宣传非遗吗?它们迟早会再次活络起来。”
  老板耸耸肩,“但愿吧。”
  气氛挺和睦,闫禀玉见是时候了,便引出话题,“玄狮屋里有个小猫狮像,手艺精湛,真是活灵活现。”
  老板说:“那是老祖为了哄我小时候的爷爷,做的微型狮头,收藏百来年了,手艺确实是不可复制的精美。”
  闫禀玉又是一通彩虹屁,再顺势而话:“我正在写一篇关于非遗猫狮的文章,所以到钦州实地考察,恰好今天歪打正着了,你家还有这样的猫狮吗?我想参观参观。”
  “有是有,不过……”老板怀疑地打量闫禀玉,再联系起她刚才前后矛盾的行为,“你该不会那种自媒体吧?身上藏了摄像头偷拍搞噱头的那种。”
  “绝不是,怎么可能!”闫禀玉赶紧辩驳,放下猫粮,未表清白地在地板奋力地蹦跶几下,“你看看,哪有摄像头掉下来?”
  夏季衣衫薄,她身上确实不像藏了东西,老板又怀疑其他,“还是你想偷摸学了技术,然后卖给外国佬?”
  “我没有!真没有!我发誓,只是为了写文章而已。”闫禀玉百口莫辩。
  不怪老板这样怀疑,因为之前确实有人到他这来买猫狮的制作技艺,开了天价,说是卖到国外发扬光大。这是来偷家的,他当然严厉拒绝并报警,这才清净了大半年。
  “那好,你出示一下身份证,不然我无法带你去看其他的猫狮。”老板这样要求原因有二:一来为震慑,二来为记录信息,有什么事方便报警处理。
  为了自证“清白”,闫禀玉将身份证拿出来展示。
  老板一看壮汉双文字的身份证,就让闫禀玉收好了,“只有广西的身份证是壮汉双文字的,抗战艰难时期,广西就没出过汉奸,现在条件好了,也不可能出间谍。”
  老板放下疑心,“你跟我来吧。”
  闫禀玉没想到这么简单,稀里糊涂地跟着去。
  从未贴猫狮牌的门进去,出来是一个五六十平的天井,天井里养了一缸荷叶,天井边上是盖瓦房屋,呈四水围堂的格局——是以前的老房子,也有历史了。
  夜晚了,天井的灯昏昏暗暗,不知道前路是什么地方,又孤男寡女的,闫禀玉才开始感到害怕。她下意识往四周看去,视线寻找,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老板开了一间屋,停下等闫禀玉,“放猫狮的屋在这里。”
  那屋灯没开,看着幽深无比,闫禀玉怯了,放慢脚步。
  荷花缸上,不经意的一眼,她看见卢行歧点足立在缸沿,发辫整齐,衣衫完整,恢复了往日的清俊形象。他并没有在看她,而是抱臂侧过脸,漫不经心路过的样子。
  管他什么样子,有卢行歧在,闫禀玉心情放轻松,快步过去,跟老板进屋。
  老板打开灯,闫禀玉一眼就注意到八九只猫狮狮头,都用木架抬高了隔潮,狮身用透明无纺布包裹,严实保护着。
  屋内有书案书架,书架满满的书,大多是线订的古竹纸书,书案上摆了一扎削薄的竹篾,还有油彩罐,以及熬煮的浆糊——这些应该是制作猫狮的工具。
  这间房一尘不染,也闻不到广西夏天闲置房间特有的潮湿霉味,想是老板经常在这待着。他一定很爱护很尊重祖上留下来的技艺和猫狮,所以才疑心闫禀玉的目的。
  虽然老板那头绿发嚣张,猫咪衣服和洞洞鞋不修边幅,但不耽误闫禀玉起了一丝敬佩之心。
  既然消除怀疑,老板诚意十足地掀开包裹狮头的无纺布,呈现在闫禀玉面前,并一一讲解制作的材料,工艺差别,以及狮头的年代。
  闫禀玉认真地听,没有因为另怀目的而去打断。
  当老板说到和木楼猫狮相似的狮头时,闫禀玉觉得时机到了,插话:“我前两天因为考察,遇见个和这个狮头一样的猫狮狮头,听说有百来年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老祖制作的。”
  老板说:“这个简单,查记录册就知道了,从我老祖那代起,出售的每个狮头都有记录去处,方便售后。”
  闫禀玉眼睛一亮,“那可以找找吗?拥有狮头的那家主人姓林,清末时期的人,还获得过狮王赛的魁首。”
  有姓有时间线有事迹,很好查找,老板到书架抽出一本古书,按时间翻开十几页,很快找到,“你看看,是这位叫林朝的吧。”
  古书的字是繁体的,略飘逸的行草字体,闫禀玉视力不行,好一番辨认,看清书上写着:林朝在这迎了猫狮狮头回家,得了魁首后,挣钱了,盖了新楼,又订了新的狮头,还计划去南洋讨生活。
  种种事迹都对上了,闫禀玉忙问:“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老板说:“百多年过去,哪还有什么联络方式。”
  也是,闫禀玉真是头脑昏了。
  问到了,也该走了,她好声好气地道谢,临走时再买了一百块钱猫粮给玄狮屋,聊表吓到猫猫们的歉意。
  ——
  离开猫狮猫咖,路遇卖坭兴陶的店铺,闫禀玉买了一套茶具,打算赔给韩伯。
  等公交,投了两次硬币,坐车回马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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