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6节
   
   
   
   
	  半小时后。
  渔船停靠马路头,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
  韩伯率先走下船,脸色虽已恢复平常,但脚站到实地,才真正落得轻松。
  闫禀玉背着包随后下船。
  韩伯看她脚步虚浮,精神状态极差,便说:“妹妹仔,夜了难找旅馆,要不你去我家对付一晚吧,刚好我女儿的房间空着。”
  闫禀玉看着韩伯,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改口,“好,谢谢阿伯。”
  “那你跟我走。”韩伯在前带路。
  闫禀玉安静地跟在后面。
  从码头进村要经过一座高高的台阶,共七十二级,名唤青云梯,是明清时进入龙门岛的唯一官道。
  月光下,台阶泛着敦厚的青泽,闫禀玉拾阶而上,不免想起卢行歧。从韩伯重新掌握船舵,他就不见了,不知道是单独前往伏波渡,还是去了哪。
  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夜深人静,经过人家院子,脚步时常惊起狗吠叫。
  韩伯家在村头的位置,被一片翠竹包围,座向朝大路,两层小楼,没有砌院墙。路灯直照到门前,门口左侧堆了些劈好的木柴,柴上铺晾着一张渔网。
  大厅窗户透出灯光,听到外面声响,有人开门。
  走出来一位婶子,和韩伯年龄相当,衣着朴实。她看看韩伯,又望望闫禀玉,不解道:“怎么回事?”
  韩伯摇摇头,语气疲乏,“今晚不太好,你先带游客上女儿房间休息,晚点我们讲话。”
  “诶好,”韩婶回过头对闫禀玉说,“妹妹仔,你跟我来。”
  闫禀玉乖觉地点头。
  韩婶指路二楼。
  闫禀玉上楼前忽跟韩伯说了句“阿伯,对不起”。
  韩伯愣了片刻,随后摆手道:“没事,那地方啊……就是这样的。别想太多,先休息好。”
  闫禀玉就跟韩婶上了二楼。
  韩伯夫妻住楼下,一双儿女住楼上,但都在外地工作,难得回来一次,所以房间都空着。
  韩婶介绍了卫生间的位置,跟闫禀玉交代几句别客气,便下楼了。
  房间有床和衣柜,一套小桌椅,整洁干净。闫禀玉放下背包,关上门,在椅子坐下,最后一点劲头也卸下了。
  椅子是方正的木椅,小小的,她也将身体缩成小小的,埋头紧紧抱住自己。
  良久后,抬起头擦干眼角的泪,闫禀玉起身拿衣服出去洗澡。
  楼下韩婶简单做了瘦肉汤粉,给韩伯盛了一碗,剩下的单独用保温盒装好。
  受了一番惊吓,现在和缓下来,韩伯肚子早饥饿难耐,抓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韩婶在一旁坐下,等韩伯吃完。
  韩伯吃饭快,没两分钟就吃好了,韩婶见状问:“是发生什么了吗?”
  韩伯拿纸巾抹过嘴,说:“在伏波渡外,是发生些诡异。”
  韩婶皱眉,也熟悉韩伯的行船路线,说:“在岔路水泾,你右转了?怎么就……到那儿去了?”
  “是我想的吗?是船、带我去的,我还听到了,老一辈说的夜里出现的诡物吼声。”韩伯如是说。
  “船带你去的?”韩婶嘀咕着这句话,蓦然明白过来韩伯说的诡异在这,她叹声气,“那地方太平百余年了……”
  “可不是,我还记得是从二十五年前开始,我们女儿出生的那年,才又出的诡怪。”韩伯接话。
  韩婶忧心,“你当时烧香烛银纸没有?”
  韩伯摇头,“没想起,也没作用。”
  也是,烧个供品就能行,伏波渡也不至于如此。韩婶怯怯地问:“那以后可怎么办?”
  韩伯默声,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有思路。
  七十二泾诡物传言已久,龙门岛的居民靠海吃海,多少都亲身耳闻过,韩婶也明白,急不得的,现在人没事就好。她安慰地拍拍韩伯肩膀,韩伯抬眼看她,夫妻俩的默契不言而喻。
  韩婶起身收拾收拾,提保温盒上了二楼。
  二楼女儿房间关着门,但有灯光泄出,韩婶前去敲门。
  敲门二声后,门从里拉开,露出一张湿润凝着水珠的脸。
  闫禀玉洗了头,因为不知道吹风机在哪,没不好意思打扰人问,只能披着湿发自然晾干,脸上的水珠就是从头发流下来的。
  她拢了拢湿发,笑道:“阿婶,什么事啊?”
  韩婶将保温盒递了过去,笑着说:“给你送吃的。”
  “哇,我正好饿了,谢谢!”闫禀玉大大方方接过,然后说,“你等一下。”
  转身饭盒放桌上,闫禀玉在背包里翻了几下,拿出些现金,来到门口给韩婶。
  “阿婶,这是之前跟阿伯说好的船费,加上今晚的住宿费和餐费,一并给你。”
  “你看这……”韩婶推让一下,收下了。
  闫禀玉又冲韩婶笑笑。
  她脸上疲态,眼睛红血丝涨红,应该是在七十二泾受了伤,但举止磊落,大方明朗,眼神亮晶晶,看着就喜气。韩婶怜爱心起,给了吹风机,又给了家里种的火龙果和香蕉。
  闫禀玉收获满满地道谢。
  韩婶说着没什么,下楼去了。
  关上门,闫禀玉插吹风机吹头发。
  她的头发黑密又长,吹个七八分钟还没干,吹风机“呜呜”的声,吵得周围声音消失。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当洗头或者吹头,听力受到阻碍时,闫禀玉会没有安全感,背后发毛,必须要回头看看。
  就这么一回头,她看见了卢行歧,静悄悄站在她身后,面无异色。他们之间距离不足一掌,她回头时黑发甚至甩过他的下颔和脖子。
  他明明会隐身,但是她的发丝却确确实实地落在他身上,再柔柔地垂下去。
  “你来干什么?”闫禀玉冷硬的声。
  卢行歧瞥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走到窗边,只留个冷漠的背影。
  窗外是月初的上弦月,细弯一条,孤伶伶又瘦小。
  闫禀玉不想管,拿他当无物,坐下开始吃汤粉。
  吃饱喝足,已经凌晨两点,困意上头,闫禀玉躺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或因今晚经历太过诡谲,入睡后闫禀玉依旧陷进恐惧里:她身在船上,船头高高翘起,她几乎被摔下海去,双臂支撑身体,快坚持不下去了……
  海面沸腾,无数的漩涡,正待将她吞噬。
  终于力竭,梦里的闫禀玉惊叫着掉进海里。
  床上的闫禀玉手脚猛一抽动,终于醒来,出了浑身冷汗。
  屋里昏暗,视线中隐约见一人影,腰微弯,伸出手臂,五指张开,正在她的脖颈之上——那是一个标准的掐脖手势。
  闫禀玉伸手抓住那只手臂,触感冰凉,她说:“卢行歧,我阻碍你去伏波渡,你想报复我吗?”
  安静。
  那声质问,还有委屈。
  第15章 灵蕴于百色厅岑王老山的妖——澄……
  “报复你?”
  卢行歧用另只手,捉开闫禀玉的手指,再轻轻放下,“说什么胡话,魔怔了么。”
  闫禀玉盯着他,他指尖在她眼前划过,结了一个漂亮的符印。
  闫禀玉不知道卢行歧要做什么,但她现在真的无力反抗,在七十二泾时耳目出血,现在还隐痛。
  最后,卢行歧的食指点在她眉心,传递来脉脉的清凉。
  “我暂时封掉你一些五感。”
  话语轻声,仿佛不忍惊夜。
  “封掉五感?那我会变成聋子瞎子吗?”闫禀玉平静地问出来。其实她有点恍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醒来了。
  卢行歧收回食指,直起身说:“不会,只是减轻疼痛。”
  他的回话突然像沉进了水里,洇湿般模糊不清,闫禀玉又问:“你说什么?”
  五感被扰,视力听觉当有混沌。卢行歧半蹲下来,向闫禀玉耳边附过去,重复一遍:“你不会聋不会瞎,封了五感,会让你不疼。”
  “你怎么知道我疼?……真的……好像不疼了……”闫禀玉嘀咕着,倏然出手摸上卢行歧近在咫尺的脸,他破天荒地没躲,由她确认。
  签订契约后,闫禀玉能轻易触碰他的阴身。确定了,此刻是真的。
  她有了些精神,收回手撑起身,微低脸,居高临下地向卢行歧撒怨气,“即使你现在为我好,我还是会讨厌你。虽然我贪心是我咎由自取,但不至于被你玩弄惊吓,还差点丢掉性命。”
  “我不会让你死。”卢行歧仍旧半蹲,目光仰看。
  又是这句话,闫禀玉愤怒反驳:“你嘴上说得好听,可害我的事没少做一件。”
  卢行歧默了默,然后开口:“那我道歉。”
  “你说什么?”
  “我道歉。”
  “哈?我听不到~”
  黑暗里的那道语气,藏了小意的戏谑。
  闫禀玉看不清,不代表卢行歧看不清,他早察觉她嘴角一抹调皮的笑意。
  卢行歧没点破,隐去身形。
  “听不到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