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4节
   
   
   
   
	  北宁路离朝阳广场就隔条辅道,骑车五分钟就到,闫禀玉找到那间白事铺,名为“归鹤”。店门口摆了一些纸花,和四五辆纸扎车,都占道了。
  闫禀玉探眼店内,两墙货架摆满了金银香烛,金元宝和天地银行纸币。有三个中年妇女在抹浆糊贴纸扎,忙到头也没空抬。
  七月生意是好,烧往地府的快递估计收个不停。
  闫禀玉走进店里,空气中浮动着纸墨的味道,还有些隐隐的檀香气。
  “老板。”
  近门的女人闻声抬头,“靓女买什么?”
  “我不买什么,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认识的道公。”闫禀玉说。
  “是‘问事做解’1是吧?有,往后门走。”女人见怪不怪了,毕竟七月,她指个路又埋头贴起纸扎来。
  店里是有个后门,闫禀玉道谢后走了进去,就见里面是一个极窄的平台,还架了副无扶手的木梯。四面是墙,这是要爬上去的意思么?
  两米出头的层高,简单!闫禀玉抬腿踩梯,三两下攀爬上去。站直身,砰!冷不防撞到头,痛!
  闫禀玉166的身高,都直不起身,这二层得多矮啊。她弓身往前走,这地方更像是仓库,众多的纸扎原材料堆砌,摆得也不齐整,东一摞西一摞,脚还得避开。
  窗子也只有一个,淡淡的光亮,闫禀玉在杂物中费劲地看到张桌子,桌上摆置黄纸毛笔。应该就是那里,可是人呢?她走过去,杂物堆后一角被子初露端倪。
  近了看到被子底下裹着的人形,果然,这位“道公”在睡着呢。
  “你好。”闫禀玉没空等,只好出声打扰。
  “嗯?”那人微微抬头,瞥了闫禀玉一眼,又栽头下去。
  什么情况,就这样做生意?闫禀玉的眉头皱到一半,被子骤然掀起,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盘腿端然坐好。
  “来,靓女请这边坐。”
  这道公头发杂乱,眼神矇昧,咂巴咂巴嘴,手指在抠眼角眼屎。真是……不修边幅啊。
  坐就不坐了,这地方乱的,闫禀玉弯着腰说:“我昨晚行夜路,有不干净的东西跟着进了家,想问问怎么解决。”
  道公撑手在桌,仰着头看闫禀玉,随性的姿态问:“你怎么察觉到‘东西’跟你进了家?”
  “这天气应该开着空调,可我盖了两层被子,依旧冻得刺骨,比下雨的冬天还厉害。”闫禀玉描述道。
  “确实不正常,我给你两张符,贴房门床头,保你安眠。”道公说完,执笔沾朱砂画黄纸。
  符是防御,闫禀玉不太喜欢处在被动,她近了蹲低身,悄声问:“你这里有没有一些能与脏东西抗衡的法器?”
  “什么?”道公画符出神,愣了两秒想起她问的话,嘿嘿笑一声,“小姑娘胆子蛮大哦。”
  符画完,道公从身后杂物堆里扒拉出一柄桃木剑,摆在桌子上。
  木剑平平无奇,要不是剑身上有一道朱红色陈旧敕令,闫禀玉还以为是哪个小孩不要的玩具。
  “那,就这个驱邪桃木100块钱,再加上符箓,一共给我200块钱就成。”写好的黄符压在桃木剑上,道公算清帐。
  “真有用?”闫禀玉问。
  道公颔首,眼神锐利,手势劈砍,不言而喻。
  给钱,拿货,闫禀玉饭也没吃上,赶回去上班。
  饥肠辘辘熬到八点下班,闫禀玉先去吃了一份加猪脚炸蛋鸭脚腊肠的螺狮粉,热量炸弹,才能充沛体力。
  连粉带汤喝完,全身热腾腾地回家。
  家门贴符,用挂钩遮挡,床头贴符,用枕头遮住,桃木剑再压枕头底,闫禀玉洗完澡早早熄灯躺床上。实在困乏,即使装着事,她也睡了过去。
  不知几时,又被刺骨的寒冷冻醒,闫禀玉意识清醒的瞬间,知道他又来了。从窗外的夜色看,已经深夜,那符没用吗?怎么驱赶不了?
  闫禀玉没敢妄动,装睡思索对策。
  她昨晚之所以没声张,忍着,将符藏住,是想麻痹鬼的警觉,一次将他赶走最好,省得折腾。
  房间内越来越阴冷,就像开到16度的空调,凉气在空气中流窜。
  等等,那股凉气是否就是阴气……
  闫禀玉似乎能感知阴气的流向,她闭眼翻个身,被子底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摸向枕头。阴气从鬼身上散发,阴气在哪,鬼就在哪……
  抓住黄符,闫禀玉猛然睁眼,掀被迅疾起身,纵身一跃将黄符拍向那团阴气!
  黄符在虚空中反弹飞开,闫禀玉落地时心脏狠撞了下,紧张,欣喜,那就是打中了!
  昏暗中,她看到一团萦绕的黑气如轻纱般散开,复在半空豁然聚拢,隐约现出人的身廓。她赶忙去捡黄符,想再效仿一次刚才的攻击,不料手刚一接近,黄符突然起火,自燃起来。
  闫禀玉着急收手,气得想骂脏,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她速速转身从枕头底抽出桃木剑。踩踏上床,借力跃高,凭空划下一剑!
  随着落地,阴气被她从中劈开,那就证明有用。可是阴气变幻无形,时而盘旋在窗台,时而从床底溜过,时而散作斑驳点点。
  闫禀玉提剑去追,方位变换,几番追得够呛,累到靠在衣柜,撑着腰喘气。见她不动了,那团阴气停在天花板一角,逐渐化作人形,与她对峙着。
  交手有好一会了,闫禀玉伤不到他,但他似乎也没打算反击她,只是闪躲。不过脾气也是不好,烧了黄符,又诱她鬼打墙似的跑。
  阴气明明是一团黑,但是闫禀玉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在哪里,眼神或许嘲笑地盯住她。那点高度,他以为自己拿他没辙吗?
  闫禀玉偏就不信邪,后退助跑,踩上椅子借力,她的身体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高,手抡桃木剑刺去!
  老头在山里守陵墓,闫禀玉七八岁起就翻山越岭,半月一回地给他送生活物资。路遇蛇虫野兽,全凭一身敏捷的爬树本领,能躲就躲,躲不掉就跑,跑不了就硬刚,因此练就了一身好体能。
  更别说侗寨风雨楼好几米高,她小时候翻进楼塔顶也是轻而易举的,就是为了躲避难得下山表现父爱的老头。
  “哐!”
  桃木剑刺过黑影,直插墙壁,紧接着应声而碎!闫禀玉顿足落地,扔掉已经断裂的剑柄,眼睛搜寻黑影。
  而下一秒,所有桃木碎片自燃,闫禀玉转过目光,点点火焰摇曳在她瞳孔中,渐渐被黑暗熄灭。
  符、桃木剑都没了。
  闫禀玉想沉下愤怒,却更咬牙切齿。
  替个班挣200,撞鬼花去200,白搭!真憋屈!凭什么啊?
  即使赶不走杀不死那只鬼,她也从未想过搬家,这是她真金白银租的房,凭什么她要搬走,要走也是那鬼走!
  闫禀玉瞪了半晌化形在空中的黑影,心里盘算再寻对策。
  于是上床盖被睡觉,忍着冻骨的寒冷,她依旧睡着了。
  第4章 (作话注解) 追息蛊
  凌晨三点,楼下长巷又经过一阵车轮吵嚷。
  踏踏碌碌的声,如同车马行过。
  闫禀玉租住的城中村,私楼拥挤,三层的卧室因争阳光而将窗开成四扇,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那窗户之上,漂浮着一道黑影,静止不动,形却向外,仿佛被那阵声响吸引住了一般。
  车轮声隐没在夜色中,黑影旋身掠坐于窗台上,斜倚一道,看着像是背靠窗,手臂搭在膝上那样的恣意姿势。面向床,又是许久未移。
  “七杀格女命,孤煞入正官,亲缘薄弱,正印藏杀。所谓性野难驯,寡情刚强,幸机敏聪慧,世浊道而守心音……”
  “此女一身凛然正气,并不是天生自带的命格所致,似乎是有什么在滋养她的命运势三火……”
  城市的夜并不空静,风声呜呼,时有车流划过。
  隐隐约约似有人声私语,风一吹,又都散了,仿佛幻觉。
  第二天,闫禀玉脚步漂浮面容如鬼一样去上班。
  陈婷吓坏了,这青白面色,死气沉沉,怀疑她会猝死。
  “友女,牙蔚今天休息,要不让她给你顶个班。”
  闫禀玉进休息室,头沉重地磕在墙上,千万斤重一般,抬也难抬。
  “不用……我还能坚持……坚持……”
  这声,更有气无力了,陈婷担忧道:“你别有负担,反正你也常帮她。”
  “不是这个原因……”闫禀玉说着,套上工作服,一步步挪到工位,艰难地昂首微笑。
  恰好308的客人经过,她温声打招呼,“早上好冯先生。”
  听到声,冯渐微晃眼吓了一跳,猛然顿步。再细看,发现之前那三火鼎盛的前台顶着一张黑眼圈死白色的鬼脸,这很不对劲。
  “活珠子,去办续住。”
  “哦。”活珠子拿了身份正办理续住,仍旧不敢近闫禀玉。
  冯渐微得了机会,在前台边上观看那女生操作电脑。前台工作服上别扣名牌,他看到名字:闫禀玉。
  印堂有晦,身沾阴气,看来是碰到脏东西了,绕是如此,这闫禀玉额肩三火不见孱弱,活珠子也不敢太过靠近她。
  无因果,片叶不沾身,冯渐微没打算多管闲事,凭闫禀玉身上那火势,寻常鬼奈她不何。就算一时被压制,鬼最终也是无功而返的结果。
  办理好续住,活珠子拿上身份证,和冯渐微离开酒店。
  闫禀玉随后驼背丧脸,眼皮耷拉地趴桌上。
  陈婷啧啧摇头,“何必呢你?”
  “没事没事,晚上下班就能休息了。”闫禀玉没好意思说她的工作宗旨:得全勤!得领整月工资!得存钱买公寓!
  ——
  出了酒店,冯渐微在路边找了家粉店,进去吃早餐。
  两份卷粉,两杯豆浆,冯渐微和活珠子吃起来。
  活珠子别看瘦弱,但十分能吃,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三两口吃完卷粉,又点一份。等待期间,他询问今天的行程,“家主,今晚还去盯黄家宅子吗?”
  “嗯。”冯渐微口有食物,囫囵点头,“今晚你将追息蛊带上,看看黄尔仙那恶女跟她太公黄登池彻夜在谈什么事。”
  “追息蛊?”卷粉上得快,活珠子埋头继续吃,心中转念。
  那晚在龙胤花园黄宅,黄家只有高寿120岁的瞎眼太爷黄登池在,不见小爷黄尔爻。家主黄尔仙深夜才坐车回来,脚步沉重,面有忧思。黄尔仙和黄登池碰面,在二层议事厅点了彻夜的灯。
  南宁府黄家本就积家于阳宅风水阴宅堪舆,这黄家宅内也暗藏奥妙。活珠子曾听家主解析过,黄宅背靠灵龟山,坐望邕江,明堂有照,是极好的阳宅风水。黄家几代靠风水术吸财纳富,截了不少天地之灵,怕行事招摇像钦州府刘家那样遭反噬人丁萧条,而在宅基化用了七星阵,藏魂退煞隐命,以保子孙天年。
  但宅内入户地面灯带,却做成了五亮一灭的升卦,意含步步高升,更何况大厅的主灯,也是如此布置。可谓是有权有财成风气,既要又要还要,妄图千秋。
  因为七星阵藏魂退煞,活珠子命有半阴,所以无法靠近,即使借敕令纸人行事也不可。也正因如此,家主才动了追息蛊的主意。
  南宁之行始于午现幻日,除了监查黄家,活珠子心中还藏有一事。他将食物解决完,娓娓说道:“家主,我发现了与起阴卦那晚相同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