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你,会后悔这样做吗?”
  青遮忽然问。
  不仅痛苦地拆解了自己的灵魂,还硬生生折损了自己大半的修为,连即将攻上门的心魔都感觉不到了。
  他其实不应该置喙别人太多的,尤其是在不知道这件事情完整全貌的前提下。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他就是……有一点点好奇。
  “你能拉住一个决心要赴死的人吗?”喜青阳平静,“反正我拉不住忧思邈,从小到大,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我从来干涉不了,没想到在他死之后,我居然还能干涉一把他的选择,也……挺有意思的。”
  这意思,就是不后悔吧。
  青遮想。
  “你早知道他会死吗?”
  “有一点朦胧的感觉。”喜青阳抽了抽鼻子,做了个闻东西的动作,“我以前听命明知说过,人在将死时会散发出特别的死亡的气息,但这一般只适用于凡人,修士和凡人还是不一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忧思邈挡在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的确非常清楚的感知到了他即将要死的讯息,或许是我们俩经年累月在一起的缘故,也可能是双生子之间心有灵犀的缘故。更或者——”
  他偏头看向了青遮。
  “——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一种可以被称为命运的感觉。”
  青遮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我不相信命运。”
  喜青阳笑了一声,“其实我也不相信,我最烦命运那一套理论了,我还因为这个事儿跟命明知吵过架。”
  “那你……”
  “不过,我在那一刹那间感受到的这种感觉,其实和我相不相信命运没有关系的。”喜青阳摸着身旁的触手,动作///爱怜目光却冷漠,“那是独属于人的、在面对自己束手无策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的情况下,所产生的逃避罢了。”
  是命运要这样安排的——如果这样想,会不会让当时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感到一丝宽慰呢?然后获得一丝勉强能够苟且活下来的机会呢?
  青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并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把手伸出来。”
  “嗯?伸手是做什么?”
  “把手,伸出来。”
  “喂喂喂,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听起来好吓人啊。”喜青阳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他不觉得眼下这种情况青遮会对他做什么,“再说了我好歹是少谷……嗷!”
  喜青阳疼得叫出了声。
  他难以置信:“你你你、你扎我做什么?”
  “红命相连红丝缠,同生同死双生魇。”被扎出来的那一丝血,沿着青遮施阵法的手,慢慢化线连接到触手里,“你哥哥骗了你,红命缠的主客位并不能互换,他可能用了一种可以将两者命运暂时调换的符咒,你应该喝过吧?这种符咒需要烧成符灰混进水里给被调换者喝下,且,仅作用于血脉相连者之间。”
  喜青阳随着他的描述,嘴里一苦,顿时想起了忧思邈出事的前几天,日日晚上由他端过来的、说是对身体好的汤药。
  “另外一件事情,或许忧少谷主并没有告诉你,红命缠是不完整的,它的完整形式,叫作双生魇,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
  喜青阳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
  “是,忧思邈可以活,只要将红命缠完善,甚至你缺少的灵魂碎片也会回到你的体内。”青遮手搭在了越来越多的红线上,“但是,少谷主,你要知道,一旦你哥哥活过来了,你的一半命就要分给他了,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可以将线剪掉。”
  “诶!”喜青阳抓住了他的手,神情急切,却并不说话。
  “我知道了。”青遮挪开了手,下一刻,红线光芒大盛。
  喜青阳跪倒在地,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消逝。
  “你。”他捂住胸口,费劲抬起头看向青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
  青遮微微仰头。
  “哪怕命运真的凌驾头上,人依旧能跳出所谓的命运的禁锢。并且。”
  他垂眸。
  “我和你不一样,我,绝对可以拉住一个决心要赴死的人。”
  第126章 鸣魂曲(大修)
  青遮不信命。
  这种不信不是那种不相信「有命运存在」的不信,而是那种不相信「命运会完完全全左右我所有事情」的不信。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听了喜青阳的那番话,也不得不承认,「冥冥中」,是一个有时候连他都会相信的词。
  因为总会有这样的时刻存在吧,总会有苹果从树上掉落、但因为时机和距离的问题、所以任由它穿过即将伸过来的手、掉到地上的时候。如果碰到是这种事情,那么青遮也可以说,他“冥冥中”感觉接不到这个苹果。说实在的,青遮所相信的“冥冥中”更多时候是计量与斟酌的思考,是一种理性的推断。
  但无论如何,无论苹果是不是要从树上掉下来、无论是不是接不到它,那只伸过去的手,都是必须要存在的,即使有再多的“冥冥中”,做与不做,对青遮来说,天差地别。
  于是,现在,他站在人群之中,逆着人流,成为了向上涌动的心魔堆里唯一一个向下走的人。那些浑浑噩噩的心魔和他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地朝喜忧谷的大殿涌去,而他则从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喜忧谷正殿起,走过层层台阶,向下去赴一个对他来说是单方面的、“冥冥中”的约会。
  生和死,这二者到底该如何定义?
  在青遮一鞭子挥开不长眼睛、“嗬嗬”叫着过来侵扰他的心魔时,在看见心魔体内喷涌出来的红艳得跟人没什么区别的鲜血时,这个和眼下境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就这么忽然钻入了他脑子里。
  死是生的延续?还是死和生应该泾渭分明?
  没有人能说清楚,或许,因人而异。
  那么,一个人「生」的掌握,到底该归谁?自己,还是别人?
  似乎,如果摒弃掉一切伦理道德方面的约束,生和死好像就是掌握在人自己手里的,是难得的、自降生起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么生与死的概念,甚至生与死的时机,都由人自己来决定,好像也合情合理。
  然而,可惜。
  青遮是目空一切的暴君。
  暴君是什么?暴君是极致的权力和极端的自我的结合体,是他说留你便不能走,他说生你便不能死,是生来即王,而你只能俯首称臣,甚至跪卧作犬。
  就像初次和道祖见面时,即使没有云家大公子对他忠告的那句“不要相信道祖说的任何话”,面对说话温和、态度可亲的道祖,他也当即本能地保持了怀疑。怀疑一切是暴君的特权,更何况在王与王之间,流动着的永远都是嫁祸、秘密、还有兵戈。
  结果,太过沉溺于暴君游戏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忽略了座下的狗,没有看到这条狗背着他和别的王有了往来,甚至忽略了他时有时无冒出来的灰白色的死意。
  “青遮啊青遮,你退步了啊。”
  在不知道第多少下持鞭甩开心魔后,他喃喃自语。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种所谓的「冥冥中」的感觉就时常伴随他左右了,就像大风吹过苹果,苹果晃动,于是你开始猜测它究竟会不会掉下来的那种感觉。
  终于,青遮逆着人流走到了尽头,一处几十级的台阶处,他想见的人站在最高的台阶上,而他站在台阶下,手握三千尺,衣摆及胸前都不可避免溅上了鞭笞心魔时飞出来的血,这熟悉的一幕让青遮有些恍惚,在那个看似遥远、但想起来似乎也没过多久的的姑洗塔里,在那个多重的幻境里,在那个再也不想去回忆的金门宗里,褚褐就是如他这样,浑身浴血地站在台阶下,眼睛亮亮的朝他笑,对他说——
  青遮,我想给你自由。
  而现在。
  阴阳易位,颠倒流转。
  “褚褐,要下雨了。”他伸出手,抬高,语气平静地唤道,“过来。”
  褚褐没有说话,像一尊俊朗却空泛的泥像,静静伫立在那儿,即将要吧嗒吧嗒碎掉了,碎成一堆又一堆的土,然后轻飘飘得被风吹散,消失不见。无数心魔从他们身边、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悄无声息,寂静非常。
  「你能拉住一个决心要赴死的人吗?」
  喜青阳的话闪现在脑海里。
  “过来!”
  青遮手颤了一下,猛地拔高了声音。
  褚褐终于动了:他对着青遮轻轻笑了一下。
  “青遮。”
  他甜腻腻地喊着他,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可紧接着——
  “「别动」。”
  青遮整个身体顿时僵住了。
  “我只能定住青遮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褚褐从台阶上慢慢地、一步步地走下来,周围的心魔瑟缩着肩膀,下意识的给他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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