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19节

  卫姹见到卫怜,愣了愣,脱口道:“这才像个公主的样子,从前简直跟要出家了似的。”
  卫怜心上压着事,顾不上羞赧,跟着卫姹去赴宴。
  时值夏秋之交,纳凉宴环湖而设。回廊内侧列着长案软垫,蜿蜒伸入湖心的亭台。荷花将谢而秋桂初发,旖旎的淡香随着淙淙流水,氤氲散开。
  卫怜跪坐到软垫上,数道目光便频频投来。卫姹见状,在一旁凉凉道:“皇姐可瞧见对面亭中那姜公子么?素日说什么一心向道……不沾半分女色……这会儿倒连眼珠子都粘住了。”
  卫怜抬眸匆匆瞥去,见那人生得肥头大耳,胖若小山,吓得连忙收回眼。
  “不沾女子……”被这样的人死死盯着,卫怜也不由苦恼了起来:“当真是向道的缘故么?”
  卫姹杵着下巴笑,和她没说两句,就被两名贵女邀去饮酒,留卫怜独自坐着。
  不多时,沉重脚步声渐近,男子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在下乃中书令之子姜沛,公主可还记得?不如让在下陪公主同游此宴,岂不快哉。”
  卫怜见是他,心中满是不愿,只疏离道:“此处有人了。”
  “八公主吗?我见她方才出去了……”他眼瞧便要坐下。
  卫怜余光忽在廊外瞥见一人,仿佛见了救星似的立即起身:“我去找我朋友……”话未说完,便快步而出。
  另一侧,贺之章刚来,就看见一道娇小身影急匆匆走到跟前,还差点绊倒。他本无要扶的意思,等认出是卫怜,不由愣住了,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一会儿。
  卫怜嘴唇动了动,贺之章没说什么,陪她往远些的席位走去。半道见姜公子还站在那儿,他轻啧一声:“……挡着光了。”
  “你!”姜公子恼怒至极,一甩袖子:“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他好像是中书令大人的长子……”卫怜小声提醒贺之章。
  贺之章打小就是横着走,这种骑射双废的人向来是瞧不上。他坐下后示意侍者倒酒,目光在她脸颊上停了停:“公主怎么在这儿?”
  卫怜只说是随卫姹来玩,接着便问:“你去看过陆哥哥吗?”
  贺之章所说与卫琢一样。只是他想到了什么,黑玉似的眸微微沉下:“前些日听说,公主不肯见他……是想退婚?”
  其实人人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大抵是不了了之了。可贺之章话中隐约带着怪责与不解,让卫怜不知如何解释。
  贺之章看她眼睫轻轻颤动,不禁想起了那场春雨。他在雨幕里调侃,说公主未必配得上陆家,却不想半年过了,局面竟成了这样……
  他正出神,忽听卫怜问道:“可以带我去看看陆哥哥吗?”
  闻言,他面色稍稍缓和,但也没答应:“你最好还是过段日子再去。”
  陆宴祈伤得不轻,根本不愿见人。此刻带卫怜过去,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另一重折磨。
  卫怜其实也猜了个七八分,脸上难掩失落,好一会儿才问他:“贺姐姐是已经回长安去了吗?”
  “阿姐婚期就定在重阳之后,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贺之章道。
  自雪雁那事,父亲的身子越发不好,婚期匆忙定下,也有此原因。阿姐有了归宿,姑姑便开始教导他要学着收敛,毕竟往后贺家的担子终归也在他肩上。
  所以雍州那一趟的功劳,贺之章也没讨赏。陛下倒难得笑了笑,让他想好了再来提。他原是属意那把姜国进奉的长剑,却又不想惹姑姑不悦,还是做了罢。
  时有落花风起,卷着几片早开的桂子,颤巍巍往案上落。
  馥郁花香熏得贺之章鼻尖一阵发痒,他侧过脸打了个喷嚏,回身便见卫怜愁容满面,正心不在焉地抬手拿起杯子。
  “公主拿错了!”他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卫怜已经啜了一口。酒酿的辛辣忽地炸开,她毫无防备,被呛得掩唇咳起来。
  贺之章当真纳闷:“这酒有这么辣吗?”他嘴上有几分嫌弃,可还是伸手为她拍打顺气。
  卫怜好不容易止住咳,再反应过来拿错了杯子,顿时面颊通红,忙向他道歉。
  白玉杯口边缘,却就此留下了一抹口脂印。色泽酡红,还沾着潋滟水光,宛若一片将绽未绽的花瓣。
  贺之章本不觉得是大事,然而瞧见这唇印烙在自己用过的杯子上,不知怎的,方才拍过她背的手掌也微微发烫,刻意不再去看那双鲜润的唇。
  “小事罢了。”贺之章转开眼,吩咐侍者另换两盏茶具来。
  卫怜望着他转头与侍者说话,紧接着,又瞧见他耳朵尖几乎红透了……
  她也不敢再去看那唇印,可方才沾过酒水的唇瓣,却愈发烫得厉害。
  ——
  卫姹玩乐归玩乐,倒也没忘了卫怜这个姐姐。回去时发现她与贺之章坐在一处,顿时又不高兴了。
  这二人不对付,卫怜夹在中间也是难受,索性起身离席。
  她身上沾的酒气夜风都吹不散,一回寝宫便去浴房沐浴。
  卫琢来的时候,听闻卫怜仍在耳房里洗头发。还不到晚膳时辰,殿中宫人寥寥,他坐下后,门内哗啦啦的水声隐约可闻。
  不多时,门终于打开。
  卫怜披着微湿的发,轻薄衣衫难掩身姿玲珑,鞋袜也没穿,莹白脚趾还透着层粉。
  她没有想到皇兄会在外面,这回还不等卫琢说她,连忙又缩回屏风后:“犹春,你去把我的鞋袜拿来。”
  卫琢耳尖,纵使卫怜压低了嗓音,仍是隐约听见了。
  ——
  十四岁那年,卫琢跟随太傅去云州研学,三个月没能见着妹妹。
  卫怜得知他回来,连鞋袜也顾不上穿,赤足就跑出来迎接他。
  她从小身子就弱,犹春那时候也没来,侍药太监偶而也会进殿煎药、试药,这事卫琢是知道的。
  那天,妹妹悄悄攥紧他的衣角,紧张地告诉他,那个太监说要用药给她擦身子,还总想碰她的手、摸她的脸。
  他的妹妹只是性子内敛柔善,心里却明白得很。
  半个月后,侍药太监被人发现溺死在井里。旁人猜测,多半是深夜醉酒,失足掉了下去。
  ……这是卫琢第一次杀人,妹妹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觉得这样很好。
  深宫岁月长,往后的数年里,两人如同相拥着坐在一叶飘摇的小舟上,伴随海浪不断沉浮。
  经年累月,那条边界便不知不觉变得模糊。
  他一次次试着压下心念,却又一次次逾越。
  直至海水漫过边界,也漫过他。
  ——
  卫怜在屏风后,慢慢将鞋袜、外衫一一穿好了,定了定神,才走出去。
  见卫琢已经取了巾帕在手里,又要来替她擦拭湿发,卫怜没有直接推拒他,而是扭头轻唤犹春:“犹春……我头发还湿着。”
  犹春脚步微顿,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应声上前。然而不等她走近,卫琢已温声道:“无妨,你且下去忙吧。”
  卫怜眼见犹春垂头退下了,只得自行坐到窗边小榻上。乌亮的湿发仍一缕缕黏着颈侧,有些微凉的痒意。
  她草草擦了两下,便听见卫琢缓步靠近,心头猛地一颤,如同有面小鼓在被人敲动。
  但卫琢并未挨着她落座,只在她膝前缓缓蹲下身。
  “小妹。”他疑惑地抬眸,好看的眉轻轻一敛:“怎么了?”
  第20章 仙郎何处入帘栊5
  “可是我哪儿做错了?”
  卫琢抿了抿唇,仍是往日清贵端方的模样。只是眼珠笼着层水雾,深浓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是怪我那日将狸狸提到殿外去?”他嗓音低柔,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轻敲她
  耳朵:“还是……恼我没带你去看陆公子?”
  他贴近她,怀抱中萦绕着清冽的冷香,如覆雪的苍竹,又透着一丝微苦。
  卫怜不由睁大眼,眸中映出他逐水桃花似的一双眼。
  眼尾细而挑,湿漉漉的。
  望着她的样子像是在讨她欢喜,又似存了心在勾人……
  这念头让卫怜几乎恍惚了一下。
  卫璟与赵美人不过是名义上的母子。可皇兄与她,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对自己……
  卫怜从小就不会说谎,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在脑中艰难搜寻着说辞,心头的委屈和酸涩却再也压不下去。
  卫琢一直半跪在她身前,需微仰着脸,才能看清妹妹的神情。他这几日反反复复忖度着,除去陆宴祈,应当再无别的缘由才是……
  然而见卫怜眼圈泛红,他不再追问了,只将人拥入怀里,不住地轻声慰哄。
  卫怜没有抗拒,她的身体下意识就做出了回应,软软伏在他肩头。只是眸子虽蒙着水汽,她眼神却是清泠泠的,指尖也深深掐入掌中。
  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兄,一错再错。
  她必要想个法子,替他……断了这份不容于世的心思。
  ——
  与此同时,卫姹终于收到了从长安城送来的密信。出乎她意料的是,舅父竟派了心腹过来,随身还带着几样要紧物证。
  卫姹将东西细细翻阅了两遍,先是不可置信,回过神后笑意几乎抑制不住,拿起信件便往暗室走。
  萧仰被她乔装成太监带来,卫姹也不担心他半路生事。一旦身份败露,死都算轻的。
  “当真是意外之喜,”她语带刻薄:“三皇兄竟与赵美人有染,也不知十三皇弟究竟是不是父皇的骨肉。”语罢,她又觉得有些犯恶心。
  舅父暗中派人深挖赵美人的旧物,连日下来,硬是从一堆珠钗里找出一对碎裂的玉连环。此物稀罕,刻痕还能勉强辨认,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查出这玉分明是父皇从前赏卫璟之物,又如何会在赵美人的旧物里。
  再顺着闲月的证词去花房暗查,当日送栀子的宫人也是卫璟的人手,这二人借着送花暗通款曲,怕不是头一回了!
  卫姹一刻也坐不住,只恨天色未亮,不能立时去面圣。
  萧仰静静听完,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贺昭仪既派人处理过旧物,这玉连环还出现在那儿,岂非蹊跷?”
  卫姹自然懂他的意思,却不以为然:“那又如何?玉是真的就够了。贺氏风光这么些年,仇敌可不止我一个。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是真心盼着卫璟登基?”
  “只要贺氏倒台,卫璟自不必说,卫琢也休想讨到好。等我皇弟继位……”卫姹笑意盈盈道:“我便不再锁着你。”
  萧仰垂眸,目光扫过腿间锁链,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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