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18节
直至卫怜问她:“这回总该是你情愿的,是不是?”
她闻言,晶亮的杏眸微微弯起,颊边这才浮上羞赧的红晕。
场上赛事接近尾声,陆宴祈那匹马快如离弦之箭,卫怜几乎快要看不清。席间氛围愈发热烈,有人站起身大声喝彩。
后排女郎兴奋议论着陆宴祈的骑术,连串声响闹得卫怜脑中嗡嗡直响。
正在此时,那道万众瞩目的身影,竟在一阵剧烈的疾驰中被马匹甩飞出去。
分明身处喧闹,卫怜却仿佛听见一声闷响。陆宴祈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沉重的破布袋,直直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变故如同一瓢凉水兜头浇下,短暂的死寂过后,有人倒吸凉气,有人吓得惊叫起来。
卫怜耳畔所有的声音都随之消失。她面色苍白,死死盯住数人蜂拥而
上将他围住,想也不想拔腿就朝下跑,却被犹春一把拉住。
“公主别去了!场上人多马杂,御医也来了!”犹春攥住她的胳膊不放,手指忍不住发颤。
贺令仪性子急,匆匆就要下场查看,瞥见卫怜竟被侍女拦着,不由恼道:“好个胆大的丫头!”
卫怜心中涌出千百种骇人念头,挣开犹春便随贺令仪冲下去。然而不等她跑近,便见卫琢已迅速赶到,正命御医将人移至别处救治。
众人惊魂未定地围在一旁,卫怜看见了贺之章难看至极的面色,紧接着,目光死死定在远处那滩刺目的血迹上。
卫琢正分派宫人去向皇帝与陆父回禀详情,待他转过身,便见卫怜悄无声息地等在他身后,红着眼眶,连声音都在发颤:“皇兄,陆哥哥……如何了?”
卫怜的腿阵阵发软,甚至不敢去深想,从疾驰的马背直直摔落该有何等凶险。
……可他不是自小最善于骑术的吗?
卫琢盯着卫怜发白的嘴唇,面上不动声色,只带着她向场外行去,又命令宫人清理马场,驱散围聚于此的众人。
——
卫怜被皇兄亲自送回寝殿,从他口中得知陆宴祈性命无虞,伤势主要在腿上,总算勉强止住了眼泪。
她伏在卫琢怀里,脊背被他轻轻拍着,肩膀一颤一颤地抽噎,心也仿佛被人紧攥住,说不出的难过。
这一个月来,卫怜刻意疏远他,也的确不再念着成婚的事了。可人非草木,即便心中那份情意当真被抹得一干二净,她与陆宴祈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丝毫不愿他出事。
“他骑术一向很好的。”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惶惑不安地抓着卫琢的臂膀:“到底……为什么会摔下来?”
“是马鞍出了点问题。”卫琢斟酌着用词,生怕再吓着她:“马球赛上马速太急,鞍座下方的缝线受不住力,这才松脱了。”
卫怜面色发白地怔怔听着,仍觉无法置信:“行宫里备用的马具,照理说十分精良,又有专人打理,怎会有这般大的纰漏?”
卫琢只是将她拥得更紧,手掌在她发间轻缓摩挲,仿佛有耗不尽的耐心。不论卫怜说什么,他的回答始终沉稳如常。
卫怜没有抬头去看皇兄的神情。缓过神后,她从这温热的怀抱里抽身出来,抬起微红的眼睛:“我想去看看陆哥哥。”
他沉吟片刻,并未答应也未立刻拒绝,而是温声哄道:“他是男子,如今重伤卧榻,小妹此刻去探望,终究多有不便。待他好些了,我再带你去,可好?”
卫怜只得勉强点头应下。
她此刻伏在榻上,哭得久了,鼻子也似堵着什么,只得微微张着嘴呼吸。
卫琢取来湿帕子,仔细为她擦去泪痕。
他就这般守在床榻旁,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怜才怀着满腹心事入睡。
许是受了惊吓,昨夜又在外殿吹了风,卫怜不多时便发起热来,身子在被褥中蜷成一团。
她睁眼望向卫琢的时候,眸子如同蒙着一层雾气,细眉也微微蹙着。
照顾妹妹,对卫琢而言是再娴熟不过的事。
他一面交代宫人去请章侍医,说话间双手轻柔,散开卫怜缠绕的发髻,而后又扶抱起她,温言哄着她咽下几口热茶。
直至卫怜再次沉沉睡去,他掖好被角,抿紧了唇,心底忽然掠过一丝悔意。
卫琢俯下身,凝望着妹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轻抚她的鬓发,声音压得极轻:“我并非是存心想吓唬小妹。”
可终究……还是吓到了。
——
章侍医夜里赶来为卫怜诊脉,开了褪热安神的汤药。
见卫琢事事亲力亲为,他微垂着头,低声劝道:“殿下连日操劳,也早些歇息才是。”
卫琢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请他移步外殿。
落座后,卫琢细致问起陆宴祈的腿伤。
“最要紧的是腿骨错位,”章侍医回道:“虽已尽力牵引,日后也怕难再骑射。至于脊柱或颅脑有无损伤,还须细加观察。”
卫琢默然片刻,轻声问:“还能行走?”
章侍医答:“行走或许无碍,但步态会与常人有异。”
陆宴祈摔下的位置,恰有一片厚实的草堆,他背部平直落地,双腿承受了大部分力道。
待人走后,卫琢并不急于起身。修长的指节屈起,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忽地轻嗤一声。
运数真好。
既如此,便暂且……活着吧。
总归大梁以武立国,倘若是一个身患废疾的男子,恐是再难主祭承嗣。
更遑论是迎娶公主。
卫琢眉眼间漾着一抹悠然,忽又难抑兴奋,霍然起身。他绕着满殿流淌的月色,一圈又一圈踱步,脚步轻悄如同游魂。目光流连,缓缓黏附在身后屏风之上。
卫琢眼尾的笑意愈发深浓,瞳仁黑得纯粹,恍惚倒回到年少时光。
他眼尾发红,闭了闭目,欲往殿外走,脚步却又顿住,垂眸盯着自己衣袍上绷出的褶皱。
良久后,他又转过身,抬起骨节分明的手。
——
卫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寝殿里光线昏暗。
她撑起身子下了榻,找不着鞋,嗓子又干得发苦,只得赤足想去倒杯茶水喝。
卫怜慢慢走到寝殿门口,月光将屏风照得像一幅朦胧的画卷。
屏风外面,皇兄正坐在书案后,侧身对着她。光影流淌如梦,朦胧地覆在他霜色的衣袍……及一抹温软的藕粉色上。
她疑惑地细细看去,忽地愣住了,声音卡在嗓子里。
披帛旖旖旎旎地一路垂落,就如蛇缠人一般。
卫怜瞪大了眼睛,望着满地晃动不堪的月光,脑子里嗡的一声,僵在原地。
第19章 仙郎何处入帘栊4
卫琢定了定神,整好衣袍,走到殿外唤宫人打来热水净手,这才放轻脚步,回去看卫怜。
她缩成了一个小鼓包,连脸也埋进被子堆里,只有满头青丝柔柔地散在枕头上。
卫琢怕她闷着自己,伸手轻扯了下,见卫怜紧闭着眼,脸颊憋得通红,脖子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还难受吗?”他柔声问。
卫怜没有回答。看她睡得不安稳,卫琢拿起帕子,仔细为她擦去面颊和脖颈的汗,掖好被角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
卫怜胸脯剧烈起伏几下,蓦地睁开眼,手指死死攥紧了被角。
她红着眼睛,猛然跳下床,将挂在屏风上的披帛一把扯下。
——
卫怜病着,卫琢照例把公文都搬了过来,还时常亲手喂药,轻易不肯假手于人。
昏迷了两日的陆宴祈终于醒转,只是双腿伤重,暂且无法动弹。出了这等意外,连素来冷峻的帝王也不禁唏嘘,查明缘由后,特意遣人前去安抚陆氏,并赐下不少奇珍灵药。
陆父还算镇定,倒是陆母哭了好些日,被人搀扶着跪下谢恩,险些一头栽倒。
得知陆宴祈性命无虞的时候,卫怜正抱着小狸花坐在床上。她悬着的心稍安两分,没有再向卫琢提起想去探望的事。
午睡时,狸狸被她松开了,踱着步子走到枕边趴下,小脑袋亲昵地贴着卫怜的鬓发。
卫琢与狸狸对视了片刻,不知怎的,竟从那毛乎乎的脸上瞥见一抹安逸,甚至……还有两分得意?
他凑近些,想仔细看看妹妹,几根猫毛便飘到了他的鼻尖。
看在这猫是妹妹亲自带回来的份上,卫琢含着抹温和笑意,伸手想要把狸狸提下来。谁知狸狸脖子一缩,灵活窜到床榻另一侧,再次紧挨着卫怜卧下了。
……他只得收回手。
卫怜逐渐病愈,精神却一直不大好,连话都比从前说得少。
卫琢本非优柔寡断之人,此事既成定局,便只能倾力去哄妹妹开心。
为此他亲手给狸狸设计了猫窝,又命工匠做出来。可狸狸只嗅了嗅,扭身就往地砖上一趴,拿那双竖瞳瞅着他。
卫琢见状,在心中冷笑一声,越发觉得这猫不识好歹,碍眼得很。
又过了几日,卫怜和他说,想随卫姹一道出宫游玩。卫琢一怔,疏秀的长眉微微敛起:“……八妹?”
卫怜面色自若地点点头:“上回八妹妹同我提起纳凉宴,我想去散散心。”
“可要我
陪?”他问道。
她语气一如往常,眨了眨眼:“皇兄去忙吧,不然八妹妹又该不自在了。”
卫姹不太和卫琢说话,或者说,兄妹里除了卫琮,她几乎谁都不爱搭理。
卫琢闻言有些无奈,毕竟卫姹从前总欺负她。怎的长大之后,卫怜反倒跟个没事人似的,竟还随着卫姹出去玩,半点儿也不记仇。
不过比起去探视陆宴祈,区区纳凉宴,倒也不算什么了。
梳妆的时候,犹春备好了浅粉裙衫。卫怜默默盯了一会儿,自行择出套榴红衣裙。
她极少穿这般明艳的颜色,裙摆随着步履荡开圈圈涟漪,显得身姿玲珑而纤细。垂珠髻下,是一张妙丽面庞,朱唇恰似窗外当季的枫叶,红得盈盈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