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病弱”谋士,战绩可查 第109节

  半刻钟前,墙的另一头。
  在一墙之隔,落满树荫的墙角,顾至倚墙而立,聆听不远处的动静。
  他依稀听到郭嘉说了什么“只怕”“你”“不自知”,接着,耳畔只剩沉默,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此处没有漏窗,顾至看不见那边的景象,更无从知晓两人的神态与行止。
  回想方才荀彧所说的衷心之语,顾至一会儿抬头看柘树上凹凸不平的褶皱,一会儿低头看脚边排队觅食的蚂蚁,视线飘忽而找不着定点。
  他的足尖无意识地碾着泥地,仿佛能在地上抠出一座城堡。
  什么“心性纯澈”,“怜老恤幼”,他在文若眼里为什么是这么个形象……
  难道是因为初入东郡时,一个清圂的老人险些摔倒,他顺手扶了一把?
  或者因为城中有贼人拐带幼童,他顺路把人踩在地上,等游徼过来抓捕?
  总不能……是因为他看马小郎每天悄悄躲起来哭,拿了一堆木头过去找他给自己干活吧?
  顾至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游离了许久,脑中不自觉地浮现“怜他”“照拂”“护他周全”的字眼,忽然觉得坐立难安,连脚下的城堡都抠不动了。
  好古怪的感觉。
  可是他想不通是哪不对劲。
  脚边的蚂蚁群早已弃他而去,顾至现在连蚂蚁群都没得看,只能盯着树皮上的纹路,数着裂痕的数量。
  当他数到第二十八片的时候,墙的另一面再次传来动静。
  顾至听完后续的对话,实在不明白荀彧与郭嘉在打什么哑谜。
  “绝无可能”,何事绝无可能?
  带着难解的困惑,顾至小心翼翼地顺着另一侧离开,从另一个方向返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避开,只下意识地这么做。
  不久,顾至先一步回到署衙,在同侪“你怎么又回来了”的惊讶注视中,进了内室,走到属于自己的席位,正襟危坐。
  又过了一会儿,屏风顶上的帛面透出一道灰影。
  一人走进内室,原本匆匆而行的步伐在进门之后略作停顿,再迈步时已格外从容。
  荀彧从屏风后方现身,在顾至身侧坐下。
  “赶了一路,怎么不去休息?”
  耳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毫不作伪的关怀,并不像郭嘉所说的那般毫无动容。
  顾至想着不久前的事,并未察觉鬓角的发丝已落下一缕,在颊边轻晃。
  旁侧的荀彧留意到这根作乱的碎发,正要如往常般抬手,替他拨到耳后。
  可就在云袖抬起那一瞬,荀彧莫名停住,缓缓地将手收回袖中。
  “虽赶了一路,却并无疲乏之感,便想着过来坐坐。”
  顾至沉浸在芜杂的思绪中,并未察觉方才的变故。
  按照他往日的作风,对于刚才那个问题,他多半会如实回答,直言“我来找文若”“我想见一见文若”。
  可自从顾至不慎听到荀彧与郭嘉谈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连带着嘴上的话也多了几分不坦诚。
  顾至想不通缘由,索性不再细想,只当自己犯了尴尬癌,听不得别人的赞言。
  “那阿漻先在这坐着,若有什么需要,可到外间找炳烛帮忙。”
  身旁起了一阵风。
  顾至还未辨明这句话的含义,身侧之人已起身离开,坐到堂屋的另一头,在空置的案前办公。
  带着几分不明所以,顾至望着荀彧,只看到他专心办公,认真处理文书的模样。
  不知为何,几日未见,文若的话语好似少了一些。
  顾至坐在原处,敛眸思忖。
  屋内寂静难言,只有专注落笔与翻阅竹卷的声响。
  别部司马公务繁多,应当是这个缘故,荀彧才无暇与他寒暄。
  顾至不好出声打扰,只是默默来到木架旁,捡起让他头痛的各类文书,帮忙处理。
  好歹做过一世文官,这些公务处理起来并没有那么棘手,但是就和现代考公刷题一样,做多了会让人想吐。
  顾至未曾察觉对面兀然停滞的笔杆,一边处理琐碎的公务,一边昏昏欲睡。
  枣祗、韩浩提倡屯田,由任峻执行……看来,曹操提早拿下兖州,连屯田都提前了。如今屯田五侠来了三个,就差国渊与邓艾了。
  边让等人讥讽曹操,被曹操拉去伐木……没死就行,有了第一次刹车,曹操不靠杀伐震慑豪族,整人的手段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其中多半有郭嘉的建言献策。
  张济、张绣叔侄夺了豫州与南阳,集兵妄动……之前的豫州牧是谁来着?依稀记得是袁绍、袁术交替着任命,跟唱戏似的。
  袁术近日前颅的头发有些稀疏……哎,不是,这谁啊,把袁术的八卦放进公文里,这不是添乱吗?谁想知道袁术的苦恼二三事了?
  顾至忍着睡意,把这莫名其妙的竹简丢到另一处,正要取下一卷。
  忽然,手背被一只温暖的手覆住。
  “累了便去歇息吧。”
  这并非顾至第一次被荀彧覆手制止,却是第一次让顾至留意到那只掌心上的纹路。
  睡意被惊散了些许,他盯着那只手,否认道:
  “尚未觉得疲累……”
  一声低叹从头顶传来。
  荀彧俯身,取走他右手的笔。
  “可我忧心阿漻疲累。”
  荀彧终是伸手,将那一缕作乱的鬓发归回原位,
  “阿漻这般,让我如何是好。”
  耳廓感受到指腹的触感,顾至蓦然睁眼,仰头而望。
  荀彧正凝视着他,眼中带着关切与忧虑,还有一丝难以辨认的迷茫。
  “你旧伤未愈,本就比旁人容易疲累一些,又赶了一路……”
  可他,偏偏还要留下,为他分担繁多的公务。
  “如此不爱惜自身,让我如何能安下心?”
  顾至愣怔地坐着,望着不远处的那人,脑中反复回响着院中的那一段倾述。
  「我怜他……」
  他忽然察觉到汉朝夏天的燥热,竟让他这个气血有损的人也热得慌。
  顾至缩着指尖,移开目光。他停顿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件事。
  “旧伤未愈?”
  什么旧伤?他何时受过伤?
  顾至记得荀彧曾经的赠药之举,当时他手上的水泡被马缰勒破,受创的位置又被弓弦扯出一道深口,可那道伤早就愈合,手心的位置也不曾留下疤,不会影响办公……
  倏然,他神色一变,再度看向荀彧。
  荀彧自知失言,垂眸自责:“抱歉,那一日……”
  那一日?
  顾至还未想明白那一日是哪一日,衣领边缘被遮掩的伤痕忽然被轻轻触碰,温热的指腹隔着极薄的夏衣与丝绦,将温度传递到内侧。
  “莫要再伤着自己。”
  即使荀彧避开了目光,顾至依然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眼瞳蓦然一缩。
  荀彧……荀彧他知道……他知道这道伤口的来源。
  没错,以荀彧的敏锐,他既然发现了这道伤口,又怎会看不出这道伤口是以什么样的角度,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切开。
  难怪荀彧总觉得他“鲜少顾念自身”。
  可是,这道伤口是原主所为……
  顾至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沉默地,抓住了颈侧那只若即若离,生怕触痛旧伤的手:
  “以后不会了。”
  第79章 心痕
  “……”荀彧。
  “……”顾至。
  两人同时松手, 后仰着直起身。
  荀彧陡然侧眸,将视线投向另一处:“既然累了,就去里间的榻上歇息。”
  里间有一张长榻, 平时用来给这间署衙的官员午憩。
  这间署衙的官员就荀彧与顾至两人。因荀彧公务繁忙,白日鲜少休憩,顾至又刚入职不久,里头的木榻几乎没被用过。然而内室每日都有侍者打扫,衾被、香炉等物一应俱全。
  顾至火箭般蹿起, 以最快的速度起身:“那我去歇息了。”
  他匆匆进入里间,生怕晚一步就会被外间的高温影响,热得中暑。
  榻上铺了一层清凉的席, 顾至直挺挺地躺下, 面上的热度持续未退, 让他无法忽略。
  冷凉的手覆上面颊, 感受着能现场表演煎鸡蛋的温度,顾至暗暗气恼。
  一定是天气太热,没有空调和风扇的缘故。
  他拉过一旁薄如蝉翼的衾被, 盖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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