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怕什么来什么。
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
“你带的兵呢?”闻淇烨不欲过多纠缠,磨合需要太多时间,但是守城门的士兵坚持不了太久,他必须尽快就守城一事与阮范大速速商议。
“便在城门!”阮范大放松了一些,心说这小聪明蛋还算上道,胆子也大,人都说他长得像崇正避邪的哼哈二将,这小子是少数见他第一面不会发抖的人。
他引闻淇烨一道去城门,张宏淳正在门边,从大开的城门望到尽头处,乌漆嘛黑一片。
这么快天就全都黑了?不对,不是。
闻淇烨加快脚步向前,阮范大比他还高些,也不甘示弱,非要走得比他快,等闻淇烨稳住脚步,目之所及,从南门脚下到乌黑的天际,密密麻麻站的全是人,瞳孔不由得放得极大,露出震悚的表情。
这夜色竟然是士兵身上盔甲在弱光下反射出的黯色。
“我只带八千精兵来助闻部丞平定北境之乱。”阮范大扬牛眉,笑这小白脸乡巴佬进城大场面全没见过,张宏淳斜鼠眼,笑阮大这个傻叉和自己这个傻叉说谎话都不对口供,一个人说几万一个说八千,闻淇烨肯定什么都知道了,还在那笑呢。
城门上瞭望的士兵也感到诧异,胸口又止不住激昂与雀跃之情。
八千精兵?这看起来得有八十万!别说打退外族,攻占北境足以!
云州真的有救了!
“这何止十万大兵?”闻淇烨看着排得肃整的兵阵,由近及远,星罗棋布,是棋盘又像地网,张牙舞爪地朝着天际扑腾着手脚,沉默了一会笑了出来。全明白了。“三十万不止。”
“怎么会?”阮范大大笑,“陛下只给大人拨了八千精兵,人尽皆知!”
怎么可能人尽皆知?除了李胤的心腹,这事只能有谢怀千的心腹知晓,李胤的面子虽然不紧要,但传出去也丢谢怀千的脸。
更紧要的是,有那么多兵,谢怀千自立为帝根本看心情。
他猜想不错的话,谢怀千这三千日的一意孤行不过是为了在朝廷布局,目的是拔除前朝余孽,解决李氏祖祖辈辈遗留的积弊,将盘根错节的根系连根拔起。
想他入宫时,十六的年纪,正青葱。
然而入宫第三年,先帝崩殂,李胤入宫,他第一年摄政,逐步把持朝政,笼络人心,摸清脉络,先收掌军政,而后动作。
自他当政,李弓长的狡兔走狗都远离京师,环伺西南西北一侧,觉他鞭长莫及。除闻氏以外,势力最大的氏族更是盘踞西南,为虎作伥有恃无恐。于是西南茶驿通衢一事,他彻底削废屏司和地方氏族,北境更是早有谋划,不仅借此机会清君侧,将李胤身边不老实的先杀个清净,这场仗打走可扎尔族之后就能既占情又占理地收割北境版图。所以晋何才会说,结局都一样。
最大的边患问题解决后,还当要铲除心头之恨。
高祖晚年宦官当道,士林因此沉寂,朝野因此污浊不堪,贤人志士大多隐居不仕。
他若没猜错的话,谢渊然平生最恨太监,不然那日也不会在庙堂之上亲取王至首级,实在是恨极了。
等他回宫之后,谢怀千就能下最后一步棋,平冤昭雪,报仇雪恨。
从始至终,没人离开过谢怀千的棋局。
京师只是棋盘中心,而他身边的所有人,夏真羲、张宏淳、阮范大等人都是他的双目,目之所及之处,都是他指下格局。
如此隐忍,如此一意孤行,如此破釜沉舟,称得上真正的士人,普天之下,则又可称之为世间第一人。
既如此,谢怀千想要北境。
他给不起吗?
【作者有话说】
谢渊然帅帅帅帅帅帅帅帅帅帅
给豹都帅呆了
下一章继续帅
◇
第34章 攻心计(上)
饶是云州身为十大城池之一,也难以容三十万军队,因此城内只留十万大军,另二十万只能沿着松、云二州之间的官道安营扎寨,帮送粮草。
云州由这二十万大军接管把守,阮范大并不信任闻淇烨,因此先做决断,兵分五路,一队巡逻,三队接管城内的防御工事,加固城池,剩下两队出城援补云州军。
酉正,北境退兵,驻扎城外。
闻淇烨与阮范大两人入府衙内商议平乱计策,桌上掌了盏油灯。
闻淇烨将舆图按在几上,隔着五人的间距,阮范大抱臂嗅了两下。
方才平野开阔,风气流通,加之他得意过头,尚且没发觉,这小子身上竟有一股极为深重的血腥气。油灯一打,闻淇烨身上那帛黑色骑装恐怕红得有些过头了。
当着众人的面,阮范大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闻淇烨宛如没瞥见,捏着舆图,还未展开便事先问:“将军可以接受留多少人?”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阮范大实在不解这有什么好问的,于是道:“怎么不直接问我能死多少人?”
只这一瞬,又觉得闻淇烨所言耳熟能详,似乎在哪听过。
他差点忘了。
赴慈宁宫与上圣共商军情时,正有这一句事先推演。
夏末秋初,上圣召他前去。
一身明黄天家袍,浅色发冠漆发半挽成髻,漆发半披,垂首俯瞰桌上军防沙盘,泥土为山,细沙为川,粗砂为地,石块铺就城郭郊野。二人同看沙盘,上圣看得心无旁骛,而他看了一会儿便挪开眼去瞧修得格外娇嫩的房梁。
他老阮也是舍命陪君子,罚站许久。
等上一会,谢怀千将指间牙旗轻轻落在云州北城门的标记上,同他说话:“他会问你,要留下多少人?”
想到某人压着火做事的俊俏相,回来后八成要找他算账,唇角无意识勾起,眼角亦绵绵,又道:“你回他,部丞大人班师回朝时想带多少人,就留下多少人。”
阮范大见状照葫芦画瓢,紧着牛目,煞有介事将皮球踢了回去:“那得看部丞大人班师回朝时想带多少人。不过那阿绰尔沁有盖世骁勇,还算得上‘太子继位’,老夫首先好奇,闻大人想如何啃下这块硬骨头?”
——语罢,谢怀千将北境的帜从沙盘的洞孔中拔出,丢到暖炉内烧成枯灰。
那白皙精致的头脸不见任何感情。
沙雪的嗓沉缓道:“至于阿绰尔沁,此人宜用攻心计,但他不能死。”
“留活口。”
闻淇烨早便想好怎么治这个外强中干的异族首领,展开舆图道:“先前我闯北境主营,毫发无损而被放归,若中伤阿绰尔沁反倒使得他族内一条心,穷寇勿迫,不留回旋的余地便很难将北境收入囊中。这一仗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不伤他非分毫,此外怎么攻他都行。”
居然和上圣说的一模一样。
上圣料事如神,此人也绝不容小觑。
“这么说,是该攻心。”阮范大左右低颌,不知在点头还是在摇头,炯炯牛目一边表现出赞同之意,一边包藏疑心。四大将门之首闻氏自然威名在外,可真要说起来大多数帮太祖打下江山的红人鼻祖早都当了甩手掌柜,领了福禄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他打过照面的闻径真又是一号老白脸。
谁知此人说的话是否纸上谈兵?说不定多问几句就露馅了呢。
那么究竟如何攻心?
阮范大黑紫的唇才开了个门缝,突然急忙跑进来一个小兵,高喊:“报!有闻大人的书信。”
“谁送来的?”阮范大眉心一跳,闻淇烨也有些意外,小兵递过来六七封书信,低头瞧着最上面的落款,老实答道:“看着应当是首枢给大人的家书,不过听说有一封很早便送出了,绕了很久,这会儿兜兜转转才到云州。”
“家书?”阮范大觉得滑稽,“闻部丞原来还是个奶娃娃,出门在外离不开爹妈。”
闻淇烨不予置评,单手拣着信封角往下翻看,全是闻径真的落款,看字迹终于不是门生代劳了,老家伙这不是长了手会写字吗?
他没了兴致,往下翻到最后,手猛然一顿。
只见那锦封从右往左,上中下书着:
兵部部丞闻大人亲启
云州府衙
兄渊然手缄
闻淇烨不知为何忽然将信全部往桌案上一压,转开脸,右掌斜着遮住信封上的字,粗粝带茧的指腹先后在信封上比划,吊丧着一张规整冷厉的脸往外看,驻在门旁的士兵以为偷懒被发现,抻着脖颈挺胸站得更直些。
谁知闻大人的唇角突然勾了起来。
一旁翘着二郎腿看戏的张宏淳坐不住了:“磐礡缘何一副小人得志的作态?”
“因为小人得志了。”闻淇烨打起嘴炮来能屈能伸之程度令人叹服。
他以为回京师才能与谢怀千再续前缘,没想到谢怀千竟然是更沉不住气的那个。任谁都无法抵挡得手的狂喜。
他双手擒住手中的信,并不解释,睨着张宏淳忽然问:“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