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个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时而温柔时而怨愤的义姐。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战无刹没再理会他的反应,缓缓转回身,直面白旬真锐利如刀的目光和莲采儿惊疑不定的注视。
  “老子就知道,跟你这小子一起准没好事,藏点底裤都快被你扒干净了。”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几分痞气,眼神却沉凝如水。
  他抬手,用拇指粗暴地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指了指自己胸口那可怖的伤口。
  “没错,我是骗了你。孟章星君把藏着魈翎的凤凰羽毛交给我,我就知道,此行下界,一定与钺脊有关。”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不过不是完整的,就他娘的一小块儿意识!”战无刹骂骂咧咧地补充道,仿佛在抱怨这魈翎不给力,“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上古老魈死的时候崩出来的,偏偏就让钺脊带上了战场,还他奶奶的只保住他一片意识!”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后怕和晦暗。
  “这东西邪门得很,平时谁也召唤不了它,关键时候又能吊着老子一口气不死。刚才要不是它自发护主,把那死气给灼烧了大半,老子现在估计都魂灭了!”
  白旬真静静听着,眸中流光转动,似乎在飞速权衡判断着他话语中的真假。
  “钺脊……”白旬真缓缓道,他目光再次扫过战无刹的伤口,“难怪你能在冥界裂缝中支撑那么久,也难怪……他能活下来。”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战无刹表情一僵,眼神下意识地又要往冀迟鱼那边飘,却被他强行忍住。
  莲采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白旬真话语里的深意,也注意到了战无刹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她想起之前战无刹探查冀迟鱼心脉时凝重的表情,想起他说冀迟鱼心脉有魈翎之力吊命……
  莲采儿看向战无刹,脱口而出:“钺脊的意识,不见得保存下来的,是他的良善一面。我此行下界也有打算,诛杀搅乱天道法则的凡人!”
  此言一出,破庙内的空气陡然凝固。
  战无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痞笑彻底消失了,嘴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你要护他?”白旬真追问,声音不高,“就算他以后会给仙族,乃至三界带来变动,也非救不可?”
  “老子不知道!”战无刹突然粗暴地打断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猛兽,情绪骤然失控,“老子他娘的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钺脊会变成今天这副鬼样子!”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那暗红的伤口似乎又隐隐躁动起来。他猛地扭开头,不再看白旬真和莲采儿,声音却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和懊悔。
  “就当是老子欠他的……行了吧?”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旬真怔怔地看着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无刹。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的仙将,而像是一个背负了沉重枷锁、挣扎于过往泥潭中的普通神仙。
  角落里,冀迟鱼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听到了莲采儿的质问,听到了战无刹变相的承认。他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聚焦在战无刹的背影上,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那颗凤凰蛋,孵化出的……是你?”
  那个在他濒死疲倦、浑身冰冷,仿佛要沉入无边黑暗时,将他护在尸堆里,用最后的温暖保护他的心脉,煎熬地、漫长地等待……
  竟然……是他?
  这个差点被他拖入冥婚、险些害死的仙族将军。
  冀迟鱼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怨恨、恐惧、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和酸楚,疯狂地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庙外呜咽的风声陡然变得凄厉尖锐,如同万鬼同哭!浓得化不开的阴冷死气如同潮水般从门窗缝隙、从破洞的屋顶疯狂涌入!
  同时,一个冰冷、缥缈,仿佛由无数亡魂哀嚎汇聚而成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破庙之中*,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找到……你了。”
  “魈翎。”
  “奉鬼阿门大人谕令……”
  “缉拿冀迟鱼归案!”
  声音落下的瞬间,破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轰然炸裂开来!
  阴风怒号,黑雾翻涌!
  数道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冥界气息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庙内的四人!
  第57章 凡尘冀州迟目鱼其八
  那冰冷缥缈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
  “奉鬼阿门大人谕令,缉拿冀迟鱼归案!”
  冥界的追兵!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白旬真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一拂袖,一道清濛濛的光罩瞬间张开,将离他最近的莲采儿牢牢护在其中。同时,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凌厉的仙力化作一道炽青光矢,撕裂浓稠的死气,精准无比地射向庙门口那道为首的黑影!
  光矢没入黑雾,发出一声灼烧般的异响。那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身形猛地一滞,周围翻涌的死气都为之一顿。
  但这仅仅是片刻的阻滞!
  更多的黑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猛兽,从炸裂的庙门缺口,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死气中凝聚成形!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是由纯粹的阴影和怨念构成,只能隐约看出人形的轮廓,手中凝聚着由冥界死气化作的刀枪剑戟,散发着腐蚀生灵的冰冷气息。
  “操!”战无刹怒骂一声,顾不上胸口伤势剧痛,猛地将身后还在发愣的冀迟鱼往自己身后更深处的角落一推!“躲好!别出来添乱!”
  他召出识海里的长刀——那刀身黯淡无光,却隐隐有风雷之声流动。暗灰色的仙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强行压下胸口的灼痛和躁动,刀锋横扫,斩出一道刚猛霸道的弧光,将两名试图从侧面扑向冀迟鱼的黑影拦腰斩断!
  被斩断的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溃散,但很快又有新的黑影从死气中补充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是冥界司冥司的影狩!”白旬真声音凝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流光溢彩的玉尺,每一次挥动都带起道道净化邪祟的清辉,将逼近的黑影逼退,“它们专为缉拿逃脱轮回的魂灵而生,不死不灭,极难缠!必须找到操纵它们的‘狩首’!”
  莲采儿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混乱的战场,寻找着那最初发声、气息最为强大的黑影。
  她能感觉到那些影狩对白旬真布下的光罩不断发起冲击,光罩剧烈震颤,明灭不定。而她体内,那股属于痴魂的、冰冷而庞大的力量正因为外界浓郁的死气和冥界追兵的出现而蠢蠢欲动,封血禁制再次开始松动,带来一阵阵心悸的波动。
  眼看一只影狩竟诡异地从地下钻出,骨爪般的手抓向光罩底部,莲采儿瞳孔一缩,几乎是想也不想,并指一点!
  一道极寒的灵流自她指尖迸发,瞬间将那影狩冻结成漆黑的冰雕,随即寸寸碎裂!
  但这一下动用力量,仿佛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
  庙内所有的影狩,包括那隐匿在黑雾中的狩首,动作齐齐一滞,无数双虚无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光罩中的莲采儿!
  “捉拿她!”那冰冷的、充满贪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明确!
  更多的影舍弃了攻击白旬真和战无刹,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向莲采儿所在的光罩!
  白旬真脸色骤变,玉尺光芒大盛,清辉如瀑,瞬间扫清前方一片黑影,身影一闪便要回援!
  但就在此时,一直蜷缩在战无刹身后角落、抱着头剧烈颤抖的冀迟鱼,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疯狂,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与死气从他体内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如同黑色的火焰般将他包裹!
  影狩们的动作再次一滞,甚至出现了一丝骚动和迟疑?仿佛遇到了某种同源却更加上位的气息。
  冀迟鱼对周遭的一切似乎毫无所觉。他的目光越过了混乱的战场,死死盯住了那散落一地、被死气稍稍波及而微微颤动的枯骨。
  那些属于他和枯骨的记忆,此刻正与他自己深埋的、不愿面对的过往疯狂交织、碰撞!
  冰冷的河水,窒息……颈骨断裂的剧痛。
  壁龛缝隙外,阿姊那双充满了无尽恐惧、哀求和不舍的眼睛,溅在石壁上的鲜血……
  “鱼奴乖……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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