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莲采儿的身体失去最后一口气支撑，倒在栖恨怀里。
司冥司起风了，栖恨手腕上的因缘隐隐散发淡青色的光芒。
“太子殿下！”怪童火急火燎地赶来，地狱犬停在栖恨跟前，怪童望着他怀中毫无生气地莲采儿，忧心问道：“采儿殿下，她……”
怪童想问“她还活着吗？”，但是看栖恨脸色就不敢这么问了。栖恨道：“她不会有事。”
怪童连连点头，道：“采儿殿下法力高强，肯定没事！”他说这话自己都心虚，莲采儿现在的样子，跟死了好几天，来不及下葬的人一样。
栖恨道：“找我有事？”
怪童知道自己是个市侩的鬼，最害怕心底真实想法被人瞧出，但现在别无他法，十殿阎罗忙于清点亡魂鬼怪，最晚明日天庭的神仙便会赶到冥界，他只能来找栖恨。
怪童急躁如热锅上蚂蚁，道：“罗刹炼狱丢了一个凶器，两生仪。”
栖恨将莲采儿打横抱起，道：“有什么线索吗？”
怪童心道，他都不问一问两生仪是什么凶器。
栖恨把莲采儿的头靠在自己身上，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道：“两生仪，以彼之魂，换此永生。一个残破不堪的灵魂，只要找到与之相配的灵魂，便可用此凶器让两个灵魂相融。”
两魂作一魂，是为两生。
怪童尴尬地让地狱犬抬高脑袋，把自己挡住，以此来麻痹自己，这样太子殿下就听不到他的心声，看不出他的想法。
这个方法没有半点用处，栖恨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他在想什么。
怪童道：“线索有！鬼阿门长老的府邸中，葛大娘死在鬼阿门长老房前，死状怪异，全身僵硬跪地，双目圆睁！她身前立着练鬼的人骨拐杖，蹊跷的是，练鬼不见了！”
他找遍整个冥界，一个炼狱一个炼狱挨个问了一遍，都说没有见过她。
栖恨闻言淡定地“嗯”一声。
怪童搓手等他指示，结果栖恨抱着人踱步就要走。
“哎，殿下！”怪童赶忙拦住栖恨，道：“天上就要来神仙，冥界分崩离析的炼狱，过不了多久就要整合成一体。转轮王把罗刹炼狱暂交给本童，本童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啊！求您帮帮忙，看在采儿殿下的面子上？”
提莲采儿果然很好用，只见栖恨顿住脚步，转身道：“天庭不问便罢，问到便说我带走了。”
怪童连连道好，他忽然转念一想，道：“这般说辞，殿下的身份可就暴露了。”
栖恨看着怀中的莲采儿，道：“她留在我身边就好。”
第35章 青山绕水白衣枕怀
怪童闻言一头雾水。当他看到紧闭双眼的莲采儿,立刻明白过来，他道：“采儿殿下心怀大义，舍生保下冥界,本童很敬佩她！殿下，你要节哀啊！她不愿意看到你……”
怪童话还未说完，栖恨就给他留个黯然神伤的背影。
他心中莫名感伤，吸吸酸涩的鼻子，嘀咕道：“你不回上天玉京的话,将她安葬吧！”
怪童第一眼见到莲采儿，她身上有很重的人界烟火气。杀戮神想来是个喜欢流连街巷,喜欢人界烟火的……神？
怪童心中突然很疑惑，栖恨半神半人是因为他入了轮回。莲采儿几乎全是凡人的气息，若不是使的仙法,任谁也察觉不出异常。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目光落到行至远处的二人身上,道：“殿下,入土为安呐！”
转轮王批调给罗刹炼狱的鬼差匆匆来报，怪童牵着地狱犬的头,转身询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鬼差捶打胸脯,像是喘不上来气似的。怪童抬手道：“鬼兄弟，你是死的！喘什么气？说话，发生了何事？”
鬼差忙道：“罗刹炼狱关押的凡人不见了！”
怪童在地狱犬背上蹦起来三丈高，他险些惊掉下巴，大声喝道：“罗刹炼狱哪来的凡人？你搞错了没有？！”
事关凡人，冥界十分重视！怪童觉得这个升官的好机会不要也罢！
鬼差心中也怕，这个失误他们可担不起，他道：“据罗刹炼狱的鬼说,是殿下从人界带来的双魂凡人，要鬼阿门长老帮忙分离魂魄。长老转眼就把人丢进地牢，去了什尤堂。不久后罗刹炼狱锁门大开，看守的鬼差都逃跑了，没鬼知道这个凡人的下落……”
怪童站在地狱犬背上，连连敲打鬼差的脑袋，忙道：“一个炼狱一个炼狱地去找啊！蠢蛋！”
言毕，怪童手中缰绳一勒，赶紧去追栖恨，他泪眼汪汪，喊道：“殿下，看在采儿殿下的面子上，再帮本童出个主意吧！”
“殿下——”
栖恨带着莲采儿缓缓行至黄泉门，怀中的人逐渐冰凉，纯白的眼泪缀在细密的眼睫，仿佛结了冰霜。
他们途经的炼狱有鬼差重重把守，其他鬼怪们则全都各回各家，关门闭户。到了望乡台，亡魂们排成长队，喝下孟婆汤从栖恨这个生人身边经过时，无不好奇地打量他。
转轮王身骑象宝，在忘川河等待。他遥遥望见栖恨*，收起象宝，静立奈何桥边。
转轮王见人走近，行礼道：“太子殿下。”
栖恨腾不出回礼，轻一颔首，道：“转轮王在此等我？”
转轮王看一眼莲采儿，心中惋惜，道：“殿下离开冥界，十殿阎罗自是应该前来相送，不过如今情形，都脱不开身，只好由小王相送。”
他歉意道：“失礼了。”
栖恨待人谦谦有礼，淡然道：“冥界叨扰两百载，是我应多谢诸位照拂。”
“殿下言重。”转轮王与栖恨走上奈何桥，他道：“冥界各自为政几十万年，加之鬼阿门封印泣地一事，各位鬼王治理炼狱是在力不从心。”
“殿下刚来冥界时为我等一算，小王不尽相信。前日采儿殿下出手，小王方才识得殿下能耐，惭愧，惭愧！”转轮王心情沉重，干涩地苦笑道：“冥界如今算是有了生机的希望，只是嗔痴两魂相杀，采儿殿下怕是……”
在转轮王看来，莲采儿已经药石罔效，回天乏术。这位太子殿下刚来冥界时，常在他和诸位鬼王面前提起他上天玉京的妻，明眼鬼都看得明白，他口中的妻就是这个杀戮神。
转轮王委婉道：“人界北陵，群峰如星拱北辰，来龙奔腾之势若游龙出海，去脉绵延悠远，阴阳平衡，是块无上宝地。殿下与采儿殿下若留人界，此地极佳。”
一鬼一神走过奈何桥，转轮王止步，道：“由此出黄泉门便是人界，殿下保重。”
栖恨面色沉沉，道：“此次天庭下界的神官中，有一神乃侍帝晨，名曰‘辰乙’，见他如见天帝，小心应对。”
侍帝晨说白了就是侍奉天帝的仙官、侍从。不过在栖恨口中，这个辰乙似乎在新天帝身边大有地位。转轮王不敢懈怠，道：“小王谨记。”
栖恨道：“妖族四小王之一的巨蟒谛诚。”
转轮王道：“各大炼狱已经封锁消息，殿下的意思是？”
“那便没见过他。”栖恨转身，脚步沉重，道：“转轮王止步，告辞。”
转轮王在身后行礼道：“恭送殿下！”
出了黄泉门，入眼便是人界的绿水青山。栖恨阴沉的脸没有一丝松快，他寻一处向阳平地，抬手变出一座小院。
无数次来人界，他心中总是想，倘若莲采儿来到他身边，他会把她留下，就在这样一处小院子里，晨昏相依，共看云舒云卷。
现在，莲采儿依偎在他怀中，他心中空落又满足。栖恨望着莲采儿，碎碎念道：“我可以把你留下了。”
四时相更替，人界一轮四季流转。寒来暑往，西极的天气渐渐变得暖热，初夏的阳光明媚，一簇簇野草长在小院外边的碎石块间，嫩绿的叶片中央点缀米粒大的紫色花朵。
莲采儿浑身冰凉躺在床榻间，脸色日渐苍白。
栖恨终日倚靠在床边，时常自言自语跟她说各种话题。虽然没有回应，但他愿意一直守着她。
这日，栖恨用热水打湿白帕，拧干，轻柔地擦拭莲采儿的额头和双手。他正欲放下挽起的衣袖，目光停在煞白光滑的手臂——莲采儿手臂上几乎全是淡淡的，隆起的疤痕，她生得白，不在光下细看很难看得出痕迹。
栖恨心疼得轻轻抚摸着那些疤痕，低声道：“我不在你身边，你都不懂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握紧那截煞白冰凉的手臂，眼眶发红，道：“人界的时间过了整整一年，你什么时候醒来？”
东彧丞相昨日传书来，说是王后常念叨，问他们何时归。那张纸条就在旁边的梳妆台，他没有回信。
栖恨也不知道，莲采儿何时醒来，他们何时能归。
他垂头摩挲着手掌中细细的手臂，莲采儿又瘦了许多，薄薄一层皮肤，摸不出来个肉|感。栖恨道：“我很想你。”
“…………”
“我很想你。”
痴妄之境同时响起这句熟悉的话。莲采儿盘腿打坐，耳边全是萦绕这句话，她忽地吐出一口郁结于心中的殷红血水。发胀的脑袋宛若被敲出一条裂缝，阵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