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这里应该就是须臾当年的祭祀台,处处可见他们信仰的轮回之道。
  光就把这祭坛,这造像拎出去,外界对于须臾古国的研究都能前进一大步。
  他们来对了。
  想到这,长青那股胃灼热的痛感都削弱了不少。
  但这绝不是尽头。
  须臾人崇尚绘画,他们的壁画才是真正的瑰宝。这里应该只是分室,主祭祀,不是主室。
  可主室在哪儿?
  长青没找到。
  整个空间纹路繁杂,压根看不见继续前行的地方。
  第73章
  “我们再分头找找。”长青说:“你用眼睛看,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长家村规矩二:鳞未上脸不可入祭坛。
  然而现在,他一个鳞未上脸的再加上屈黎一个没鳞的全进了。
  长青不知道导致鳞的源头藏在何处,现在感觉哪里都不太安全。
  若不是效率过低,长青巴不得屈黎一直跟在他后头。
  两人分开找了许久,仍旧毫无收获,最后不约而同地回到了祭台前。
  忽地,长青瞧见元君座下垂着的一排天然苔藓屏障里似乎露出一个形状,有些白,像是石刻。
  长青屏息,正准备蹲下去看……
  “唉——”
  陡然间,一声沉重叹息荡漾于耳中。
  长青登时汗毛直立,抬头看,巨型的琼巽元君垂眸沉思,冥冥中那双石头做的眸子,好似正与他对视。
  他盯着元君造像紧闭的嘴唇半晌,才意识到那声音来自于身后——
  水帘再度被一道身影破开,随后一个矮小的兜帽黑衣人徐步走入。
  长青浑身肌肉紧绷,进入警惕状态。
  他转身前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零点,仍在子时。
  这个点谁会来?长青死死盯着那人,直到他将兜帽拉下。
  “阿叔你……”
  长青深吸一口气。
  村长。
  兜帽下的脸苍老可怖,昏暗月光中,那些鳞竟然都泛着蠢蠢欲动的血光。他脸上的皮像是被生硬地剥了下来,血肉都袒露在空气中,远远就能嗅到刺鼻的脓臭味。
  长青被这一幕惊的,什么话都卡在了喉咙口。
  “小青,你还是不听话。”
  直到村长开口说完,长青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急切道:“您来做什么?”
  大概真是子时天地浊气重,长青身上的鳞愈发难受。
  而瞧着面前村长的样子,显然他更加不好受。
  “你阿妈,阿婆全来我梦里喊我,我实在睡不着。”村长阿叔疲惫地揉着眉眼:“跟我回去吧小青,趁现在还有回头路。”
  ……
  “叔,我没办法。”
  长青垂下头。
  “这些东西太重要了。”
  他不能袖手旁观,任它们一直躺在地底被水汽和植被浸染湮灭。
  出乎意料的,阿叔拦他的意愿不似先前那般强烈。
  他浑浊的眼落在长青身上,尽是长青看不明白的情绪。
  良久,村长才再度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很久以前。
  中东有一支传教队进入华国,一路南迁。他们沿途传教却效果不佳,又因返程过于遥远,最终择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定居,建须臾国。
  须臾国人延续信仰,为山祖造像立碑。生活归于平静,并于某一天,因为未知的缘由,须臾国消失,葬于群山间。
  而有这样一批人,早在华国部队前,找到了须臾安眠的地方——犬牙山。
  他们凿山,入洞,像是受到神的旨意,径直进入了须臾旧址,见到了“须臾盛世”。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石窟里做了什么,但是出来后,代价降临了。
  山祖发怒,降下诅咒。
  每个进入石窟的人身上都渐渐长出蛇鳞状的红斑,一些人死在了归家途中,一些人因为恐惧返回犬牙山。
  最后他们绝望地发现,只有在这座山上,才能活命。
  后,长家村建立。
  村民者,仿古以血肉为引,祭祀山祖,为后代赎罪。
  “但没用,诅咒还是延续到了你们一辈人身上。”
  故事讲完了,但长青知道,这不只是故事。
  村长口中的那群人,长青大概明白是谁了,这也与他先前获得的证据一致。
  但是按照村长的年纪,他绝对不是那群人中的一个。那么这些事,这样的当事的视角,村长是怎么知道的?
  村长边讲边朝他们靠近,裹挟着腥风却没在他们身边停留。
  长青正欲问,话就被村长蓦地下蹲动作惊了回去。
  他像是知道长青要问什么,虔诚的,缓慢地跪坐在了琼巽元君的台座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长青和屈黎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村长接下来的动作——他将底部垂着的苔藓拉开了。
  底下那抹白,真的是一面石刻。
  《长家村规》
  不用村长说长青就已经凑近,仔仔细细地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半晌,他看完,静止在原地。
  上面写的内容,其实与村长所言无异。
  而真正让长青震惊的是,他认得这个字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林家藏书阁那篇日记的后续。
  和他开始想的一样,长家村的祖先就是林家私派偷掘的那批暗卫军。
  然而五脉的成立阻断了这批人和林家主家的联系,他们迷失于绵江群山间。
  原来他们找到石窟,后续也全部染上了鳞,最后被彻底困在了这犬牙山上,模仿当年的须臾人,建立了一个村落。
  只是,长青觉得上面的一段话写得有些奇怪。
  【我们不知窟内发生事宜……】
  进入过石窟的人,怎么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潜入者与建村者其实是两批人?
  但若是两批人,没有同样的身份归属又怎会自然而然地将另一批人的罪孽揽到自己身上?
  按照字迹,长青确定刻下这碑文的人就是那纸日记的书写者……
  等等,长青脑子灵光乍现,想起那日记上写的一个细节——那批暗卫最后是分出了一支精英部队先行探索的。
  那就说得通了。
  大概率的情况是:先遣部队进入了石窟,做了些事染上鳞滞留原地,派两人回到在丛林中驻守的主队。
  然而大部队被赶回的两人传染,在诡异疾病和等不到主家回复的茫然中,寻找到了精英小队滞留的地方,收拾了残局,将一切变成了他们看见的这样。
  长家村,留下来的那些人没有延续林姓。
  已经没有人知道,最初的那批人在临死前,对于将他们推入火坑又不拉他们上来的林家主家是什么想法了。
  “凡将死者,当谨记此训:罪以死赎,魂以血涤,义不容辞。”
  村长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然字字清晰。
  这些话承载的情绪过分沉重,或许只有千百遍念过的人,才能有这般坦然的语气。
  长青终于知晓那条“鳞未上脸者不可入祭坛”的规矩背后的含义。
  因为鳞上脸者将死,将死者才能够入祭坛看到这些。
  而每一次村子里送葬,对于送葬人都是一次思维强化,告诫他们谨记此训,心甘情愿地成为祭品。
  赎罪。
  为何幼时送完葬回来的外婆,会一直抱着他,摩挲那枚玉佩。
  为何村子里的人对他们这些孩子,年轻人缄口不言和祭坛有关的一切。
  长青全懂了。
  但是这一切宛如一柄落下的大锤,砸得他眼冒金星。
  “可是阿叔,长家村不会再有后代了。”长青低声道。
  献祭自己为后代赎罪,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个谬论。
  他先忽略掉两道齐齐定在他身上的视线,径直说完:“仪式进行到现在,您比我更清楚它的作用。我不会让这肮脏的血脉延续下去,村子现在只剩两条路:要么我们找到鳞的真相救所有人,要么我带着诅咒死,一了百了。”
  “荒唐!”村长奋力一甩手臂,烈风袭面,长青下意识闭上了眼。
  但是预想中的痛感并未传来。长青睁眼,就见村长颤抖着将手放下了。
  他终究对自己下不了手。
  村长胸膛止不住地上下起伏,他脸被涨得通红,可见被气得不轻。
  如此反复纠缠,其实两人都明白他们谁也无法向对方妥协。
  但长青这些日子也发现了,对于村长而言,山祖的信仰算不得天,他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冒险。
  这份情,着实重。
  却更为他要找到解药的执念天平上加码。
  长青深深地望着村长。
  可下一秒,他脚步轻移,这位老人便在瞬息间瘫倒于他怀中
  长青缓慢地将老人放置地上,抬眼与错愕的屈黎对视。
  “快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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