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可他却有些迟疑。
红烛喜帐,华服金冠,那双在烛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的凤眼再度浮现在脑海,裴知岁忽然想起,无论好的坏的,自己似乎还没有给那人一个答案。
若他此时走了,楚寒衣……会不会有点难过呢?
他总是不想看到楚寒衣难过的。
许是他犹疑的模样太过明显,一旁的方云止忽然出言问道:“公子是在等沽月仙尊吗?”
裴知岁没否认他的话,他想了想,道:“若你一会瞧见了楚寒衣,替我带句话,便说我……”
“你如何?”
一道声音猛地插了进来,裴知岁转过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御剑而来。他匆匆落地,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自己,脸上的神色郁郁难辨。
他似乎是急着赶来,不仅额发被风吹得凌乱,身上的白衣也沾了不少灰尘。他看着这样的楚寒衣,忽地便想起了那年化形的夜晚,那时候的楚寒衣也是带着满身狼狈,一瘸一拐强撑着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那时候他看不懂楚寒衣眼底的晦涩,而如今情景再现,他却好像无师自通般看懂了一些。
是难过,是心疼,也是愧疚。
“你……”裴知岁看着他来势汹汹的模样,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语,“你怎么……”
然而向来恪守礼节的楚寒衣却第一次卸下了端方君子的面皮,裴知岁退一步,他便随之上前一步,直至二人间远远超过了正常的交谈距离才停下了靠近的动作。
裴知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一愣,正想再向后撤,却被一只手牢牢扣住了后腰,彻底封住了退路。
“再往后退就要出传送阵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裴知岁被他这轻飘飘一句话弄得一哽,有些恼的同时又觉得稀奇,过去从来都是他故意作弄楚寒衣,三言两语便能将他说得无言以对,若放在过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也有被这人一句话噎住的情形的。
第67章 情定
楚寒衣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问道:“传送阵的另一头是凤凰洲,你又要丢下我了,对吗?”
裴知岁的目光带了些无奈,却并不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一直是个直白而又坦荡的人。裴知岁一直觉得他是天生的剑修,不仅有着一颗玲珑澄澈之心,还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力量,支撑着他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走下去。
他的手轻轻抵在楚寒衣的胸膛,素白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试探着挣扎了几下,“一定要这样吗?”
“是,”楚寒衣直白道:“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你甚至不愿意当面拒绝我?”
“……不是。”
“不是?”楚寒衣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你既不答应,亦不拒绝,是想把我当作追着骨头跑的小狗,长长久久地吊着我吗?”
裴知岁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有些无法招架他一连串的问题。
毫无疑问,他又一次因为楚寒衣而动摇了。
裴知岁并非无心之人,只是他的真心藏在层层坚冰之后,若非怀着不顾一切的决心,是断然瞧不见的,是以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楚寒衣一人走到了这里。
“你怎么能这么……”裴知岁一时语塞,重新组织了一番言语,“这么毫无畏惧?”
楚寒衣扯了扯唇角,道:“我也是凡人,凡人怎么可能真的毫无畏惧,不过是强撑罢了,”他顿了顿,语气涩然,“对不起,岁岁,我没想逼你回答什么的,真的。我只是……”话至此处,他却不再说了。
也无需再说了,裴知岁想。
只是什么呢?
能让楚寒衣一改常态,变得这样急躁惶然,除了“害怕”这种情绪,再无其他了。
怕他不告而别,怕他一走了之,如同那年归寂山上死寂昏沉的长夜。
身后的方云止不知何时离开了,此时此刻,在云崖翻滚的海浪之下,距离陆地千里之遥的深海之隙中,四野寂静,天地间唯余他们二人。
裴知岁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终结了二人间冗长的沉默,“我想要的,是那种趋近于永恒的东西,你明白吗?”
他偏头望向一旁逐渐消散的光柱,声音飘渺得宛如一缕云烟。
“凡人生老病死百年,修士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过比凡人多了一个百年,这红尘人间,除却天与地,似乎没有什么永恒不变之物,哪怕是尹秋生留下的半神之物,也并非无坚不摧。我虽为天地一蜉蝣,却也总想着追寻一些与‘永恒’二字沾边的东西,”他收回视线,第一次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得到了一分,就想要十分。我也不想受到伤害,与其得到了后失去,那还不如不要开始。”
他望向楚寒衣眼底,缓缓开口:“楚寒衣,我想要的,是你的一生,是从生到死,只能爱我一个人,你明白吗?”
他故意将话说的有些重,一半是剖白,一半也是警示。
人的感情总是复杂多变的,一段感情,也许开始时浓烈炽热,美好得无以复加,但经过了岁月的蹉跎,大多都会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变得面目全非,昔日真心实意爱过的人也会两看生厌,变得面目可憎。裴知岁不想那样,至少不想和楚寒衣变成那样。
于是他干脆将要求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若是楚寒衣因此生了退意,他可以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二人便能安然无恙地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
可楚寒衣却忽然笑了起来。
流转着笑意的凤眼微微弯起,连带着锋利的长眉都变得柔和,裴知岁能感觉到,那双覆在自己腰际的手静悄悄地收紧了几分。
“好啊,”他风轻云淡地开口,笑意清浅,“我接受。”
未等裴知岁反应,他再度开口,轻飘飘地扔下一记重拳:“结血契吧。”
“……什么?”裴知岁哑然。
“我们结血契吧。”楚寒衣笑着重复了一遍,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你做契主,我追随你一辈子。从生到死,我永远爱你。”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将裴知岁里里外外轰了个透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血契一旦连结,二人便是性命相连,连契之人更是无法违背契主的任何命令,裴知岁若为契主,便是在二人这段关系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裴知岁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只睁着一双墨玉似的眼,安静的望着他。
短暂的沉默之中,他清晰地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源自他自己的胸膛。
于是他便明了,自己已然得到了那种无限趋近于永恒的感情,他由此生出了最纯净的爱魄,从归寂山上的一棵不知爱恨离愁的白梅成为了红尘中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心曾无数次为楚寒衣而跳动,只是过去他有意退避,便不愿承认是他心动。
在对方说爱之前,他宁愿一直扮作无心无情之人。
裴知岁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有点幼稚。
“好吧,真是输给你了,”他微微阖上眼,倾身上前,下巴搁在他肩膀,道:“仙尊,我是你的了,可要好好对我啊。”
楚寒衣张了张嘴,却没能顺利吐露出只言片语。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心跳也很快,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倒在怀里的人是那样温暖而柔软,依赖的姿态令他舍不得松手。
二人的胸膛紧紧贴着,裴知岁的鼻尖挨在他颈侧,很轻很轻地蹭了一下。这小小的动作,却令楚寒衣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了下来,仿若长梦初醒,终于有了几分实感。
“谢谢,”他缓缓收紧了怀抱,声音有些喑哑,“我会的。”
他老实的回答令裴知岁有些想乐,他想,怎么会有人呆到在这时候说谢谢?
“谢我做什么,好怪,”他抬手捏了捏楚寒衣的后颈,调侃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情话说得那么好听,惹得我都心动了。”
楚寒衣大半张脸埋在他颈窝,闻言闷闷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黏黏乎乎地抱了一会,楚寒衣想起还未缔结的血契,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血契还没结。”他提醒道。
裴知岁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你还真想与我结血契啊?”
“不然呢,”楚寒衣一本正经地反问他,“你以为我在说空话讨你开心吗?”
“血契从本质上来说并不平等,一旦建立,你就真的这辈子都与我绑在一处了,你真的愿意在自己脖子上绑根绳子吗?”裴知岁道。
一辈子都绑在一起,这样的形容总会令楚寒衣想起昔年二人形影不离的那段岁月。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楚寒衣而言却是他苦苦寻求的美梦。
他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有些怀念,“若真能如此,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