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可他还没有开始酝酿,就被陆洗一击击中了欲望。
  如此直接的,毫不掩饰的,像清水下杂面。
  如果从没体会过和陆洗在一起的感觉,不至于沉沦如此之快,可他的身体早已食髓知味。
  半生困于金陵,半生淡泊禁欲,何尝不羡慕陆洗曾见识世间万千风情?现在陆洗就在他面前,他只要看进这双眼眸,就能尝到一切酸甜与辛辣。
  他吞咽着口中津液,喉结上下翻滚,把平静交了出去。
  “余青,我也对不起你。”
  “不该说我低三下四?嗯?”
  “我只是,羡慕你。”
  “羡慕什么?”
  “羡慕你,啊。”
  “羡我往日蹉跎,半生与卿知遇。”
  汗水滴落草丛间。
  白墙留下手掌的印痕。
  温迎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是林佩执白,回来一看,棋局没变,却是左右换了位置,白子又被捏在陆洗的手中。
  *
  翌日,芒种。
  林佩到翰林院寻找那位为陆洗写文章的笔杆子。
  第62章 军火案(上)
  翰林门口有四棵槐树, 影壁雕刻“斋庄中正”。
  庭院深深,典籍满架。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墨香弥漫, 静谧之中偶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祝郁离当堂行礼:“下官拜见林相。”
  这人生于湖州, 因那日看见老妇送万民伞, 对陆洗心生景仰, 写下了许多为其歌功颂德的文章。
  林佩道:“‘故欲靖边陲,必先和将帅,一制令, 然后可以言战’, 这文章是你写的?”
  祝郁离顿了一下,低头应是。
  林佩道:“‘志与青山共, 长风伴月归’,也是你写的?”
  祝郁离道:“是下官之愚作。”
  林佩道:“你知不知道,因为这纸上几行字, 阜国险生兵乱?”
  祝郁离跪地,摘下乌纱帽:“下官绝无此意,但若朝廷需要一个人来担罪, 下官甘愿。”
  林佩笑叹:“这就想撂挑子了?”
  祝郁离抬起头, 一张清隽的面容上蒙着汗水。
  林佩不再看他, 端起茶盏,示意随从叫堂后等候的人进来说话。
  堂下摆开席垫,一众侍读、侍讲、编修、修撰、庶吉士依序列坐。
  “林相重回故地,也不与诸位门生招呼一声。”翰林学士程沣快步走出来, 大方笑道,“今日梅园不知何人得幸能与你坐谈经史典籍。”
  程沣是林佩昔年同僚,与方时镜、廉承远同在礼部做过事。
  林佩道:“不够。”
  程沣道:“啊?”
  林佩道:“这些人不够, 事情你先办着,过两日我再从国子监、太学调五百个人来,不过你要记得让他们交叉照磨,确保没有疏漏。”
  程沣道:“林相,听闻北方出了大案,事关明德会澄心学,这是真的吗?”
  林佩道:“文辉阁的公议当然是真的,而且这事没有别人能办,只有你程大学士。”
  程沣道:“礼部尚书方时镜、吏部尚书杜溪亭……”
  林佩道:“他们得避嫌。”
  程沣道:“下官就不避嫌了么?”
  林佩道:“你这官不大,不用。”
  程沣看看左右,苦笑一声。
  林佩道:“七天之内,翻阅永熙十四年至今所有的典籍史册,按两个方向查找人员,其一,前礼部尚书曾真和前太子府詹事秦壑的门生、故吏、亲戚、友人,其二,齐东的州学、县学、文社、诗会,凡是所著内容与明德会和澄心学有关,全部记录下来,报到刑部。”
  程沣道:“这,这这……”
  林佩道:“有什么难处吗?”
  程沣叉起腰,道:“要说曾真门下故吏,第一个就是你,然后才是我。”
  林佩笑了笑,知道这人“小心眼”,只因刚才说了他一句官不大,便立刻被还以颜色。
  两旁从属低着头,不敢吭声。
  程沣气鼓鼓说完这句话,发觉堂下鸦雀无声,又有些架不住,咳了咳,也垂下目光。
  林佩道:“程沣,你说的好。”
  小吏抬进一只红木箱。
  林佩打开箱盖,一卷一卷摆出籍册,对众人道:“这是永熙十四年至今林某笔下除公文以外的所有文章词作,再是林某参加过的社会纪要,包括说的话、见的人、评点的时事。”
  程沣抬起头,面露钦佩之色。
  林佩道:“程大学士,你就从林某查起吧。”
  程沣动容,拱手道:“下官一定尽力办。”
  庭中梅枝横斜,竹叶婆娑,一刚一柔尽显其中。
  林佩布置完任务,浅啜一口茶水,悠然道:“刚才的人哪儿去了?”
  祝郁离一直在侧廊等着,听林佩唤自己,忙到堂上听训。
  “‘和将帅,一制令’,错在以一人概天下人。”林佩说道,“陆洗是忠臣,不代表普天之下都是忠臣,如果一人能同时掌控军权和政权,就可割据地方,昔燕云之乱便因此而起。”
  祝郁离深吸口气,紧闭双眼:“下官知罪。”
  林佩笑了笑:“不是论你的罪,是论你的文章。”
  祝郁离哆嗦着起身。
  林佩让人给他端一杯茶,待他缓过劲,徐徐说道:“你从这一面切入,就该防着有人拿另一面驳你,若补充三五句话,讲清楚朝廷该如何避免失去对藩镇的控制,便还是一流文章。”
  祝郁离眼中微湿,抱着纱帽的手动了动:“林相,下官是湖州人。”
  “明白,你不图润笔的钱,你为陆洗代笔是因为他救过你家乡的百姓。”林佩点头会意,“所以我正要告诉你,他喜欢务实的人,眼下正是做实事的时候,跟着程沣好好干吧。”
  “谢林相点拨。”祝郁离擦去眼泪,躬身道,“下官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
  六月上旬,大暑将至。
  平北府城门口,三司长官迎候巡抚车驾。
  大道被晒得发白,尘土在热浪中微微浮动。
  路旁的柳树低垂枝条,偶尔有风吹过才晃动几下。
  张济良、董成和范泉三人又和尧恩碰面了。
  “敕书,着刑部尚书尧恩兼任晋北、平北、辽北三省巡抚,专办军火一案……”尧恩宣读朝廷任命敕书,却发现张济良和董成并没有认真听,而是直直地盯着自己拿着公文的手。
  “张大人,董都司。”尧恩咳嗽一声,把手背到身后,“怎么了?”
  张济良笑道:“大人,我等关心你的手……伤口恢复得如何?”
  尧恩道:“死不了。”
  张济良道:“是我们该死。”
  范泉道:“大人,天气热,我们到官署里说话吧。”
  一路,蝉鸣此起彼伏。
  尧恩踏入布政使司,见各州县官员已经到齐,整肃严明,与上回的混乱完全不同。
  张济良道:“大人,下官等全凭差遣,别无二话。”
  尧恩点头,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他最先去的是晋北,那边有李良夜支持,部署已经顺利完成,余下忌惮的便是平北和辽北,现在看来陆洗是真的打过招呼,而且这个招呼切实管用,直接让地方从令如流。
  “来之前,本抚台已经请示过两位丞相。”尧恩拿水洗了洗脸,坐到堂上,开始发号施令,“破此案,要三路并行。”
  ——“第一路,都司衙门率六千军士对平北境内的八座仓库严加布控,即日执行。”
  董成领取调兵令:“明白。”
  ——“第二路,按察使司率对边陲市镇的九个点位进行摸排搜查,州县拨派人员配合。”
  尧恩从刑部清吏司调来三十余人供范泉差使,然后详细分配各州县需拨的差役人数。
  范泉领取刑部公函:“下官明白。”
  ——“第三路,自今日起对境内镖行严加管控,由布政使司颁布执行,令行禁止。”
  张济良道:“下官立刻去办。”
  尧恩在平北坐镇三日,接着赶往辽北省。
  一场风暴席卷过北方辽阔的土地。
  沿河各仓加强守卫,董成亲自坐镇,一口气抓了三伙顶风作案的贼,此后再无工料被盗;
  范泉在霜河镇一带查抄了三座正在制造火炮的地下作坊;
  持续高压严打之下,官府与镖行的谈判亦有突破,张济良从行首那里拿到三家涉嫌私运军火的镖局名录,及时截获了七批在途货物。
  尧恩从辽北回平北巡视时,正遇见张济良在清点缴获的枪炮。
  空气中隐约能闻到一股硫磺硝石味。
  数以百计的三眼铳、拐子铳、迅雷铳摆在府门前。有的火器身上满是锈迹和划痕,木柄也有些开裂;有的是崭新的,机括灵活,像刚打造出来不久。
  “尧大人一到,犹如利剑破竹,势不可挡。”张济良摘下头盔,舒朗笑道,“如此大做一个月,保管叫奸人无处藏身,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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