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样你还生气吗?段暄光老老实实亲完,这才后退一步,坐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换了衣裳, 身上少年气被冲淡, 眉心一点红如血, 显得清冷又色气。
  偏偏他无知无觉, 做了不知廉耻的事还一脸无辜。
  戚求影不说话, 只是静立在原地, 心绪兀自挣扎,段暄光就以为他不生气了,一条腿挂在床边晃来晃去, 戚求影看着那条腿,某一瞬间只觉得刺目, 好半晌, 他才静静将衣领重新拢好,再开口时却已经恢复了平静:段暄光我真想杀了你。
  他语意平静, 段暄光却无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恨意,他眨了眨眼,腿也不晃了。
  戚求影是真的在恨他。
  为什么?
  他没有要名分,没有强求戚求影喜欢自己,也没有死缠烂打, 如果戚求影不愿意,他们现在就可以一拍两散。
  为什么戚求影还要恨他?男人总是这样贪得无厌吗?
  戚求影却再也没解释什么,某一瞬他的眼神居然有些疲惫:我先走了。
  他转身往外走,独留段暄光在房间里,他现在必须要找点什么事来平复心情,否则他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他收留段暄光的初衷只是为了孩子,希望和段暄光相安无事,可有些事要么就不要开始,一旦开始就会不受掌控。
  他痛恨失控的感觉。
  他心中烦躁,面上却不显,天色已晚,他却不想再见段暄光,只出门去帮任流霞主事,官府的人在验看杜宅,镇民们挨挨挤挤,有看热闹的,有当人证的,有献物证的,一群人这里查到那里,片刻不停,一点一点将多年前发生过的事还原。
  等点验完人证物证,那些关在地窖里的恶人就要被押送到州府受审,罪行严重者立刻问斩,罪行稍轻者入狱流放,天亮启程。
  任流霞这些天马不停蹄,着实有些劳累,见戚求影来帮忙,忽然想起什么:你把那位杜小姐关哪儿了?
  暂时关在魂灯里,等她伤势复原,怨气消散,就能再入轮回,任流霞突然问起,戚求影反而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任流霞默了默:没什么,只是有点事想问她。
  戚求影只能将魂灯取出,里面的魂魄微微亮起,慢慢变成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仍旧捧着自己的脑袋,面貌却年轻了许多,怨气也褪去大半,她认出二人,微微一笑:二位恩公。
  任流霞取出那个大红花香囊:我想请教,此物你从何得来?
  杜小姐想了想:这是家父当年所得,当时他们在通影山救下一位受伤的仙君,让那位仙君在杜家养了半个月伤,临走时教了我们素姬香的制法,又说我爹娘会生个女儿,留下此物当做纪念,保平安用。
  后来我爹娘生了我,它就到了我手里。
  戚求影看不出这香囊有何特别之处,任流霞却仿佛确定了什么一样:他为什么会受伤?
  这个我不太清楚只听我爹娘说是和他师弟吵架了离家出走,没留意才被通影山上的妖兽暗伤,不过他性情幽默,爱开玩笑,此话不知真假。
  任流霞就不说话了。
  戚求影看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就知道杜小姐的话八九不离十,良久,任流霞才攥着那个香囊,低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明日害你们全家的歹徒就会送到州府受审我也要随行,你要去看吗?
  看恶人被绳之以法,公道虽迟但到。
  一听这话,杜小姐却被戳中伤心处,拭泪哭道:我在此地盘踞十余载就是在等这一天,三位恩公为我鸣冤,我却差点害死你们
  我要去看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只有看着凶手都死绝,害我的人都受到惩罚,我才会瞑目。
  好,天亮我带你去,照说他们现在就可将杜小姐超度,可人世恩怨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任流霞毕竟心软,虽然此举有违门规,但他还是同意下来。
  戚求影瞥了他一眼,却未反对,只问起别的:还有一事,你是因为那张契约才突然化煞,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小姐回忆道:那天我见三位恩公远道而来,本来只打算敲门捉弄一下你们,谁知却被你们拿住,脱不了身当时我只记得有道黑气把我带回杜宅,接着那个纸人就现身将契约交了给我,他说他已经在锦衣镇设下杀阵,只要等天黑之后,我就能大开杀戒。
  那个纸人在客栈大堂躺了快半个月,一直安安分分,偏偏就在他们住进来的第一夜就从棺材里逃了出来。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设局,根本不可能那么巧。
  戚求影又问:他有没有向你透露过身份?
  杜小姐摇摇头:没有,他只说过自己的形态不能维持太久肉身并不在近处。
  任流霞后知后觉:所以从见道会的鬼香囊一直到锦衣镇,都是有人故意设计,请君入瓮?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戚求影毫不犹豫道:为了杀我。
  只不过对方似乎低估了戚求影的实力,更没料到段暄光会突然杀出来。
  从他在沧浪宫追到那张画着他容貌的人皮,到鬼香囊里独有的素姬香,既是阴谋,更是挑衅。
  我昨夜已经传讯给掌门师兄,如果真是鬼君现世,那他头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任流霞越想越觉得可怕,很快就有了决断,他将魂灯手下,一边嘱咐:明天我带杜姑娘去州府,事毕自回沧浪宫,你和段公子不必等我,万事小心。
  戚求影点点头。
  任流霞又想起什么,没忍住多说了一句:除了小心这个,还要小心师兄的钱
  他明示暗示,生怕戚求影做出什么不能回头,让他倾家荡产的事来,后者却不为所动:早知今日,又何必去赌?
  而且真要论起来,段暄光孩子四个月大,任流霞早该赔了。
  任流霞却摆摆手:你不明白小赌怡情,你在无上殿不染尘埃,不动七情,怎么会懂我们这些俗人的想法?
  戚求影却话锋一转:这就是你不肯接掌无上殿的原因?
  任流霞一愣。
  他平日里得过且过,极不靠谱,总喜欢用笑容和懒怠粉饰真实想法,如今陡然被挑开,任流霞唇边的笑意却慢慢淡了来。
  求影师弟,你真不会聊天。
  戚求影一贯如此,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任流霞看他这幅一本正经,铁石心肠的模样,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艳羡来:你不懂得。
  我不肯接掌无上殿,只是因为我没有资格。
  一旦有了牵绊,就再与此道无缘,你得闲时去问问偃师,她的答案想必与我相同。
  戚求影似有所悟,垂眼看着他手里艳俗的大红香囊:和它有关?
  我抛不下,抛不开,就永远敲不响无上殿的钟声,任流霞没否认是不是,只道:孤寒大道,非我所欲。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戚求影也不会再继续追问,任流霞让他去问虞探微,他找个时间亲自去问就行。
  语罢,任流霞带上杜小姐去做自己的事,戚求影抬头,却见天际已经微微发白,马上就要天亮了。
  段暄光和阿望约定好要在观音庙见面,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起床,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等站在段暄光门边伸手要敲门时,他却突然停下了。
  他突然不想敲,也不想和段暄光见面,踌躇许久,他将身形隐入角落,打算等段暄光真的睡过头了再去叫人,谁知过了一刻左右,房门就被人慢慢打开了。
  段暄光准时起了床,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没看见戚求影。
  他走得很仔细,还有点别扭,不过没再大摇大摆,也没摔跤,看样子是把戚求影的话听进去了,戚求影看着他下楼,又看着他出门,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阿望早早就等在观音庙门口,他特意换了最干净的衣裳,见晨光之中行来一白衣女子,很快就高兴地跳起来。
  段暄光是男扮女装森*晚*整*,当然不能说话,好在阿望体谅娘亲,又以为是什么仙法,半点不介意,他拉着段暄光的手,一张嘴却叭叭说个不停,娘亲偶尔走路不稳,他还会孝顺地扶一把。
  这一整天,段暄光带着阿望去裁缝店给他买新衣裳,吃好吃的,玩好玩儿的,两个人还在小溪里摸鱼捉虾,在树阴底下睡觉,一直到我天色黑尽,段暄光终于把阿望牵回了那座破败的,土墙坍倒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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