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宋南卿突然勾起唇,笑容却不达眼底,手指一弹,那枚精致昂贵的翡翠扳指便被他弹飞出去,滚到了御膳房管事手边。
  “赏你了。”
  价值连城成色罕见的翡翠像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被他随意丢在地上。
  那人战战兢兢,望着地上的翡翠扳指,不知如何是好。
  春见站在宋南卿旁边,提高声音说:“高兴傻了?受主子的赏还不谢恩?”
  御膳房管事从未见过如此华贵之物,而且这可是陛下亲自赏的,意义非凡!他可得裱起来传给祖孙万代。
  他一边磕着头一边谢恩,捧起那枚扳指下去了。
  “折腾那么一会儿菜都凉了,奴才再让他们重新做了来?”春见在一旁小心问道。
  宋南卿捋着头上的飘带说:“不必了,没胃口。”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牙高悬,周围几颗星星被月光一衬显得黯淡无光。前几日下雨,海棠花瓣掉落了一些,粉白的花朵和绿色的叶子一起在风中轻晃。
  宋南卿把手臂搭在黄花梨木椅背上,脑袋慢慢垂下,靠在胳膊上望着那轮月亮。洁白的手臂露出一截,檀木佛珠从手腕处慢慢下滑,忽的一下挂到了腕骨处,和银镯子碰撞出泠泠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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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春耕祭礼的前奏就从当朝帝王亲自耕种的籍田礼开始。
  微风和煦,太阳还未升到最高处,王公大臣都换了麻衣布鞋,跟随宋南卿一起听完摄政王的礼词。今日的华盖都撤了,周围树木也并不茂盛,在充满泥土芬芳的院里,一把锄头被递到了宋南卿的手上。
  在籍田礼当天,他才看见多日未见的沈衡。摄政王大人即使穿着最简单的衣物也难舍浑身的气度,长发束起利落干脆,单手拎起锄头交到了他手上。
  宋南卿嘴角往下压着,潇洒地伸出胳膊,手上的银镯子碰到木头锄柄叮当响。那截细细的手腕收紧,手臂内侧可以看到薄薄皮肤下青黛色的血管。
  他手指攥紧锄头,然后被重量一压,整个人随之晃了晃。
  交接过程中,二人的手指不小心交叠,体温也彼此交换。宋南卿一个激灵,热热的温度让他想起那天在马车中的意外相触,他飞快地移走手指。
  那个锄头没有力道相撑,根本立不住,眼看就要倒,宋南卿站在松软的泥土中随之晃动,脚下不稳,就在要随着锄头一起倒地之时,被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小臂。
  他整个人靠在了沈衡身上,丝丝阳光照在了脸上。
  好多日不见,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
  “小心一点,地不好走。”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因为靠在人胸前,宋南卿感受到一点胸腔的共振。
  闹了那么些天,看沈衡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不舒服。宋南卿别别扭扭从人身上起来,有点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这两天又练武了。”刚刚那一靠他感觉触感跟之前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或许是那天在马车里被沈衡拆穿他无地自容,或许是那天被沈衡欺负的有些过分,或许是因为他的话本子被扔了,又或许是他说不让沈衡来他竟然真的就不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理由里一定有一条就是——他不喜欢无论发生什么沈衡都是这一副镇定自若八风不动的样子。
  沈衡把锄头拎过来确保他握紧了才放手,对着眼前的地一指:“想练武我可以教你,先在这儿挖一个坑。”
  宋南卿哦了一声,拿着锄头艰难刨了一个坑出来,一半土还被他刨到了自己脚上。
  沈衡把种子扔下去,然后指挥他:“再埋了。”
  宋南卿瞪大眼睛看着他,抬高了声音道:“你耍我呢吧!”
  “种地就是这样的,需要耐心和脚踏实地,我记得之前给你看过《齐民要术》。”沈衡往南移了一步,清明的眸子盯着宋南卿。
  宋南卿脖子一缩,在下一个他指定的地方刨坑,眼神飘忽。
  “正经书不看,邪门歪道的话本看的起劲。”沈衡帮他下定论。
  宋南卿握着锄头往下用力一刨,竟然没挖动,底下是硬的,他不信邪又挖了一次,边挖边说:“你都不教我,我只能去话本上学了啊。”
  沈衡见他挖不动,接过了锄头来。
  “想让我教你什么?”似是想起什么,沈衡俯身看向宋南卿问,“话本子里,大家闺秀救了穷书生供他科举,等他高中后回去娶自己,结果是什么?”
  宋南卿蹲了下来,看沈衡挖那块硬硬的地方,衣摆垂在地上沾了一些泥土,但他不在意。他们俩有个共同点就是遇见困难偏要去瞧瞧,这块地他们非挖开不可。
  听见沈衡说到他的专业领域,宋南卿自信开口:“当然是被负心啊,穷书生寒窗苦读最想功成名就,高中之后肯定尽想捡高枝攀了。”
  “你也知道。”沈衡情绪不明道。
  “砰——”的一声,那块硬地被挖开,一个盒子从地里被挖了出来,埋得很深,所以才费了那么长时间。
  宋南卿愣在原地,没想到真的挖出宝藏了。
  黑色的盒子被扫开泥土,宋南卿蹲在前面盯着瞧,盒子被打开的瞬间,他被金灿灿的东西闪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竟然!是一箱金元宝!
  望着排列整齐的金灿灿,宋南卿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然后瞬间把盖子盖上,警惕地左看右看。
  他们聊着天一路种,离那些大臣有段距离,而且大家都在安心耕种,在皇帝和摄政王面前表现的机会,谁都争着比着多种一道是一道,无人看见这边发生了什么。
  宋南卿弯起眼睛开心地抱过黑盒子来,又清点了一遍金子数目,装作没听到他刚刚那句话,对沈衡说:“我记得这个地方是之前邵阳长公主住的吧,长公主是先生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呃亲人!先生的就是我的嘛,是不是?”
  光线下少年的脸格外白皙,额头上还有一块他刚刚擦汗不小心抹上去的泥土痕,不常被太阳照到的脸此时布上一层薄汗,在光线晕开,显得亮晶晶的,连眼睛都分外有神。
  沈衡听他提起长公主,眼皮微垂。
  他母亲从小受宠,在宫里住的地方也是华贵无比,但谁想得到那个一向宠爱她的兄长会狠心让她去草原联姻,嫁的还是个年事已高的汗王。一去草原联姻深似海,长公主长眠科尔沁,连曾经住的宫殿现如今也是荒凉一片、物是人非。
  “春见,快点来收好,收到我私库去。”宋南卿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忙招手叫来春见。
  普普通通的黑盒子里除了金元宝外,还有一些刻着花纹的金片,只是时间久了有磨损,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麒麟之类的纹样。
  宋南卿抬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思考道:“你说谁会把金子埋起来呢?而且好像埋了很久的样子。”
  春见接过话茬说:“奴才听说,旧时宫中嫔妃怀龙子,会在宫里后院埋金为孩子祈福,寓意金不换。”
  沈衡把宋南卿扯了过来,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拭起脸上沾上的土。沾染了佛香的帕子在脸前轻轻蹭动,宋南卿仰着头,发丝被挑起捋好,鬓边的汗也被擦去。
  他微闭着眼,透过半透的帕子,迎着日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沈衡那张朦胧的脸庞。手指的温度隔着一层织物也能传到脸上,柔软的帕子比起他今日的麻布衣摆,擦起来是舒适很多。
  宋南卿一边心安理得到享受着摄政王大人贴心的擦脸服务,一边分出神问春见:“也没听说前朝宫里在这附近有哪个嫔妃有孕。”
  春见捧着黑盒子,看见摄政王投向自己目光,低头说:“奴才乱说的,许是谁私藏的银钱罢了。”
  宋南卿扶着锄头晃了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之现在是朕的了。”他不经意低头看见自己脏脏的鞋子和衣摆,皱起眉头。
  “想回去沐浴了,剩下的先生替我种了吧?”
  沈衡接过锄头,薄唇微启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宋南卿拉住他的手臂轻晃道:“有事无事我都来找你啊,听说青莲池修好了,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试试新汤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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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共浴一下
  第16章
  水声潺潺,水雾笼罩,青莲池是以白玉砌成池壁的一处温泉。不同形态的青石围绕下,池水荡漾出清波,池子底部还雕刻几瓣莲花纹样。
  池子周围落地放了几盏莲花宫灯,做工精巧形状细致,镂空雕花木墙把整个泉子包围起来,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可以隐约看见外面树木葱郁,亭台楼阁的样子。
  蜿蜒流淌的水雾状似飘带,把水中人的面容也弄的模糊起来。宋南卿穿着薄薄的衣物泡在水里,白色衣摆在水中飘荡,伴随着水波一圈一圈的晃动,让人看了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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