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经常花一整节晚自习算不出一道解析几何。她反复抄写怎么都背不下来的阿房宫赋。她从来都做不对地球运动的题目。她写掉一只又一只的水笔，在一本线边缘惴惴不安。
  她在无数个晚自习默默盯着卷子上醒目的红叉，咬牙吞下无解的眼泪。
  她好担心自己考不上一本，会让妈妈失望，也担心自己本就不光明的未来更加灰暗。
  老师讲题讲到不耐烦，她还是半知半解，可她不敢多问。
  就连她的作文也乏善可陈，像她这个人一样。
  没有天赋，索然无味。
  那些聪明的同学、漂亮的同学、有趣的同学、有钱的同学，都太耀眼了。
  她素面朝天地从很多人暗涌的暧昧中路过，只管埋头学习。可尽管她认真学习，成绩也不见起色。
  努力，努力，努力，一学期的努力也只是让她在期末考保持了开学时的排名。是一旦掉以轻心，成绩就会下滑的小孩。
  家长会上老师不会批评她更不会表扬她，她只是省略号中的一个点。
  懂事这个词大概是她一无是处的遮羞布。
  妈妈爸爸……也会觉得这样的她是上天的礼物吗？
  “那姐姐，你打算送我什么毕业礼物？”
  “我？”章成雨的注意力被妹妹拉回来，“那我就送你新的手机和电脑吧？”
  “好耶！”
  “……”
  兆雪的高考成绩很好。
  她是这一辈孩子里高考成绩最好的，她填了上海的志愿，她宣布以后她要在大城市工作。
  “回家来工作多好？等以后你长大结婚，你姐还能帮你带孩子，教孩子功课。”
  “我才不要结婚呢。他们都配不上我。”
  庆功宴上亲戚们开怀大笑，都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从小就有主见。以后就看你自己吧。”妈妈说。
  妹妹如愿以偿去了伦敦。
  她还会去上海，她会自由自在，她会奔向广阔的未来。
  而姐姐只饱尝过伦敦的阴雨。
  她的世界也没有上海，只有朝九晚五和与一个普通男人共享的逼仄空间。
  章成雨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小确幸变成了怎么也咽不下的一根针。
  在那时，鬼引诱了她。
  又或者说，她隐秘的祈愿引来了鬼。
  鬼说，只要她想，就能让兆雪留在这里。
  鬼说，没有了兆雪，她才会真正地幸福。
  鬼说，这是她改变人生改变现状的唯一机会。
  章成雨悲哀地意识到了。
  ……有时候，她真的好渴望兆雪消失。
  哪怕只有一刻。
  至少在那一刻里她可以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糟糕，并没有那么庸碌。
  她成了鬼的帮凶，引诱兆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间，交易成立。
  鬼得到了兆雪的名字，作为交换，赐予了她支配这片大地的权力。作为代价，她将一直留在里世界。她成了里世界的王。
  章成雨则踏上了离开的路途。
  而当她踏进险象环生的森林，她才意识到自己不仅卑劣，还怯懦。
  藤蔓疯长，触手肆虐，蜘蛛横行。
  她挣扎在妹妹的恐惧里。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鬼又出现了。
  这次祂要到了成雨的名字，作为交换，赐予了她一直渴求的力量，并告诉了她出口的位置。
  矫健身手与强壮体魄的加持下，章成雨披荆斩棘，顺利离开了里世界。
  在她踏出里世界的那一* 刹那，一直按捺在心底的愧疚还是排山倒海般袭来了。
  炫彩雾光里，章成雨突然回想起妈妈和少年时的她说过的话。
  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还要再生一个妹妹呢？
  “你表妹、堂哥他们都有姐妹兄弟，做什么事都有帮衬。你没什么心眼，妈妈爸爸担心以后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会无依无靠，被人欺负。”
  “有一个妹妹和你作伴，妈妈爸爸也走得安心。”
  “姐姐踏实稳重，妹妹聪明伶俐，你们姐妹俩彼此依靠，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
  她知道的。她和妹妹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可是作为姐姐，她把妹妹丢在了那个遍布危险的世界。
  她把最亲的人丢下了。
  她……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粼粼光雾于翻涌间缓缓收束。
  在光芒彻底消失之前，章成雨又踏进了门内。
  “所以你第二次来里世界，是为了回来救她的？”陈怡静问。
  “是。为了解救她，也为了赎罪。”
  可当章成雨再次回到里世界，整片大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明明才离开一会儿。可好像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遍布丛林的藤蔓尽数枯萎，沼泽里涌动的触手也了无生气。
  鬼也变幻了容貌。
  种种迹象告诉她，兆雪已经不在这儿了。
  她去哪儿了？
  她还活着吗？
  她……恨她吗？
  这些章成雨都无从得知。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章成雨眼神坚决。
  她要向她忏悔自己的过错。
  她会告诉她，姐姐再也不会丢下她了。
  “是这样啊，”陈怡静咬了一口苹果，“看来无论是独生家庭还是二胎家庭，都各有各的苦果。要是全世界禁止繁殖就好了。”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我妹有点儿像。”章成雨说，“你也挺聪明的，应该也是个优等生吧？”
  “在摆烂方面我确实是当仁不让的尖子生。”
  章成雨笑了下：“不过她比你精神多了。”
  山风泛凉，草丛沙沙作响。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会儿，章成雨又问：“如果你是她，你会——”
  “不会。如果我是她，我不会原谅你。”
  陈怡静完全知道她的意思，很干脆地打消了她的奢想。
  章成雨苦笑：“是吗。”
  “但我不是她。我是一个非常小气、斤斤计较的人。”陈怡静说，“但说不定你妹妹她偏偏就心胸宽广。所以，你还是找到她亲口和她道歉，认真获取她的谅解吧。”
  章成雨怔了下，缓慢又用力地点头：“我一定会的。”
  夜深之前，她们终于抵达王宫。
  没有想象中重兵把守的情节。
  大门就那样敞开着，门把早就生了锈。两人畅通无阻地迈进长廊。
  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纯白大理石地面映出吊顶水晶灯，白色立柱上雕有繁复花纹。
  每走一步都有回声。
  嗒、嗒、嗒。
  “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章成雨说。
  “《规则之书》去哪儿找？”陈怡静说，“书房？”
  “你们……是来找《规则之书》的吗……”
  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伴着回声，给人一种幽灵的感觉。
  两人面面相觑。
  章成雨低声说：“没猜错的话。是王。”
  第57章 里世界9 “魔仙小月，是你在笑吗？”……
  一个人从走廊的尽头慢慢走出来。
  盘发上有一顶小巧精致的银冠， 绒质长袍绣有繁复花纹，面容苍白，双眸惊恐。
  陈怡静轻声开口：“刘欣悦。”
  和她料想的一样， 鬼与王的容貌是一致的。
  在森林里遇见的“鬼”用的是刘欣悦的脸。那时她就猜，很可能王宫里的“王”就是刘欣悦。
  “陈……”刘欣悦的双眸绽出显著的欣喜，迈着不稳的步伐努力加快向两人走来， “陈——陈怡静？是你吗？”
  陈怡静点头：“是我。”
  她马上又问：“我们是本科同班同学，对吧？”
  “嗯。”陈怡静再点头。
  “太好了， 见到你实在太好了。”刘欣悦喜极而泣地握住她的手。
  这可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刘欣悦真的掉下了喜悦的泪水。她豆大的泪珠砸在了陈怡静的手背上。
  早在兴大读书的时候， 刘欣悦作为班里的文体委员，一手操办了好几年的学院元旦晚会。曾经还因为陈怡静死活不上去表演节目而和她闹过不快。
  说实在的两人关系没那么好，看她现在这泪眼汪汪的模样， 陈怡静只觉得大事不妙。
  她默默把手抽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刘欣悦的声音不稳，“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很多年……”
  “很多年？怎么可能？从我们穿进彼岸到现在都不满两个月吧？”
  “你说的’彼岸‘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刘欣悦摇头， “但我来到里世界至今， 大概有十年了。”
  所以说， 刘欣悦并没有去过彼岸。她是在那天早八就来到里世界的。
  明明是同一天进入异界， 她们在彼岸不过待了数月，而她在里世界已经过了数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