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46节

  阵势一旦倾斜,震宫赤光很快衰微,九魂锁天阵立不起来,卢行歧已落身到阵前,再想对策。
  灼烧减弱,恶魂察觉到了,正疯狂地抽拽丝线,试图拨开一条道,直冲向震宫。那烈烈鬼气犹如重凿钝锤,堵得冯氏众人胸意沉郁,丧失意志,几乎乏力地被丝线和鬼气钳制。
  阵内形势严峻,阵外也被波及,那种心慌意乱,呼吸困难的感受重新袭来,闫禀玉正想再用一张禁制符,捻符的手却被握下。
  “这符没用。”
  她望过去,是卢行歧来了,顾不上难受,先问:“你没事吧?”
  “没事,先担心你自己吧。”卢行歧抬指轻触她眉心,指腹走动画符咒。
  一脉清凉流入体内,将心脏那股子难受给压了下去,闫禀玉轻松呼气吸气,舒服多了。他一贯平静,阵立不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对策,“我好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
  现在阵内恶魂癫狂,身上蔓延的黑水浸透整个九宫格,汩汩冒鬼气。冯氏等人既要守阵,又要抗衡鬼力的压制,左右掣肘,神色痛苦,将要坚持不下去。
  她眼皮有血,卢行歧很想替她抹掉,不过只是再看了看她,说了句“万事小心”,瞬息消失。
  冯守慈的符令藏着阴毒,冯卜会胸口被击中,呕出一大口黑血。族老们起身后,愤怒地把他踢出震宫。
  “冯卜会,你不配姓冯,等着吧,假若冯氏一族覆灭,下到阴司也决不容你!”有人气愤斥责。
  冯卜会躺到阵外,笑意痴痴,表情从一而终。活如行尸,死了何惧,他轻蔑地笑出声,咳出一口口的血,手背毫不在乎地擦拭,疯魔颠态。
  忽而,一只冥蝶飞到他眼前,黑亮的翅膀泛着月色和法阵的光芒,明暗交织。像阴雨绵绵的春天,生机脆弱而隐忍待发,他抬手去触碰,冥蝶顺势落在他手背。
  真稀奇,这九幽冥蝶竟会来亲近他,他真心笑了笑,视线中一个枪口抵下,瞄准他额头。
  蓝家已经暴露,蓝雁书干脆持枪上前,想替冯氏灭了这个真正的叛徒,“冯卜会,从前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只是贪钱,想不到你内心竟这样歹毒,想让整个冯氏陪葬。”
  她拉动手枪套筒,素来高傲的脸上,露出一抹痛恨,“冯卜会,你死有余辜。”
  蓝雁书没有那么大义,冯氏如何她不管,但阵内有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冯卜会一脸无谓,挥开徘徊不去的冥蝶,闭上眼,不挣扎。
  “不要!”
  活珠子忽然冲了出去,挡在冯卜会面前,向蓝雁书跪下,“大太太,他好像……好像活不了了,你就绕过他吧!”
  “阿渺!”闫禀玉也跟着跑过去。
  蓝雁书秀眉蹙立,枪口一转,“滚开,不然连你这来路不明的半阴子一起毙了!”
  闫禀玉横臂拦护活珠子,紧盯着枪口说:“杀人犯法,冯太太三思。”
  蓝雁书嗤笑,“小丫头,见过矿山吗?下过矿洞吗?人命在那里,就如蝼蚁。法律是用来约束你们这样多如毫毛的蝼蚁,而不是手握财富资源的少部分人。”
  资产阶级好威风,无产阶级的命就不是命吗?闫禀玉挺起胸膛,硬气地道:“有本事就来,你要伤了我和阿渺一根毫毛,看你冯氏的阵立不立得起来!”
  蓝雁书眸中狠厉,倒没立即动作。
  冥蝶突然出现,落在枪口,蝶翅扇动间,黑色粉末飘到蓝雁书的虎口,她忽觉刺痛,手指像是被冰在零下五十度的冷库中,失去了所有知觉。
  手枪从她掌中掉落。
  “大小姐!”打手们簇拥上来。
  蓝雁书握住麻痹的手,看眼法阵中岌岌可危的家人,挥手撤退,最终还是忌惮闫禀玉所言。
  蓝家人走后,活珠子道谢:“三火姐,谢谢你。”
  闫禀玉摇头,没说什么,她不屑管冯卜会,只是怜惜冯阿渺孤苦无依。
  活珠子忙将冯卜会拖到松树林里,怕蓝雁书反悔。
  冯卜会中枪的大腿还在不停流血,活珠子撕开上衣衣摆,简单地给他做止血处理,“虽然你是我舅舅,但家主对我更重要,我要守在这里。假如鬼门关口事了,你还活着,我就送你去医院。”
  “冯氏不会让你送我就医。”
  活珠子绑紧布条,确定地说:“家主非见死不救之人,即便你犯了大错。”
  果然是冯渐微养大的,什么都念着他的好。冯卜会想,即便鬼门关口冯渐微立不了功,这家主之位只能由他来坐,活珠子的下半生,可以在冯氏终老。
  包扎完,活珠子起身,手心忽然被塞了东西,就听冯卜会说,“冯阿渺,有缘再见。”
  那是一本存折,活珠子不懂,看着冯卜会。他撇过头去,一副不会再说话的决意。
  “吼啊呜吼——!!”
  鬼门关口传来震天怒吼,夹杂着冯氏族人的哀嚎。天地骤然变色,安静的鬼气瘴雾重新活络,像是被召唤一般,不顾灰飞烟灭地冲闯九魂锁天阵。
  活珠子握紧存折,匆匆离开。
  在他身后,又飞来一只冥蝶,与之前的冥蝶一起盘旋在空中,望着他的身影离去。
  恶魂驱役鬼气助闯,冯氏腹背受敌,尽管冯式微已经捡起阳魄丝线,重新押阵。但阵立不起来,震宫弱势一直存在,压不住这恶魂冲天的鬼力。
  黑水充斥满阵内,脚下踩踏,如堕绵软,让他们随时有种恐慌的溺毙感。众人皆知是受鬼力影响,纷纷默念净心神诀,然而一波未平一波未起。
  适才中宫失去阳魄丝线,押阵的压力分均到八宫,身体抗衡太久,脏腑损伤,有不少人口边溢血。
  “噗!”冯守慈与冯桥胸闷疼痛,先后吐血。
  冯渐微焦灼之际,脑中又有传音。
  “冯渐微,我要招拘魂幡破界,届时阵势由你看顾。”
  是卢行歧,拘魂幡二境无名无令可直入阴司,冯渐微问:“你要入阴司?为什么?“
  “我进入不了九魂锁天阵,无法扼制恶魂,欲立阵势,必须另辟蹊径。”
  “你想如何做?”
  卢行歧声音冷然,“恶魂出关后,真正的鬼门关口已经和它融为一体,就遁隐在它体内。要再次立阵,阵势必须平稳,所以首要是削弱恶魂实力。既入阵不得,那便从阴司破界而出。”
  那既然要召唤拘魂幡,何不如用其令鬼,“拘魂幡可以令恶魂吗?”
  “不可,恶魂吸收了无数溺魂的恶息,非纯粹鬼魂。”
  原来如此,冯渐微脑中安静片刻,还以为卢行歧去了,谁知又有一句交代。
  “冯渐微,施相术拖住恶魂,阵势就交给你了。”
  其实今晚连番大动作,冯渐微的体力也未剩多少,总不过比年纪大的人好。他咬咬牙,点头应下。
  随后,天空中骤出闪电,在夜空中交织成网,绽亮如昼。随后又被飘来的乌云掩盖,云层中光亮骤闪骤灭,微微泛出诡异红光。
  这雷电不似恶魂出关时的异象,天空星辰光耀退避,是有宝器要现世,可那红光并不圣洁。冯守慈觉得奇怪又熟悉,分心地回想,这似乎与二十八年前鬼门关口异动那天的天象极为相似。
  余光瞥见冯渐微腕部的冥蝶刺青,他诧异地问:“你要施相术?”
  冯渐微说:“是。”
  大家在阵中都受了内伤,此时再识魂十分耗费心血,冯渐微忽然有此动作,想必是跟卢行歧有关。那位神秘莫测的门君,应该是有对策了。
  冯守慈没多问,分担他一半阳魄丝线,“我助你。”
  ……
  鬼气暴动,活珠子回来后,就一直守在闫禀玉身边。他看到天象,说:“门君召唤出了拘魂幡吗?”
  闫禀玉点了点下巴,“是的。”
  “他要做什么?”
  “不清楚。”
  云层中有道掠飞神速的身影,乍看会误以为是乌云翻卷,但闫禀玉知道,那是卢行歧的身影,他在携拘魂幡纵掠。
  这次召唤拘魂幡跟之前不同,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目光紧紧注视。
  九魂锁天阵上,鬼气暴怒冲闯,眨眼间卢行歧已掠至瘴雾中掩身。天门山鬼气皆归恶魂驱役,阵外鬼气屡屡闯阵,屡屡烟消。
  在闫禀玉的视角,那些炮灰鬼气很像被恶魂的鬼力给吸收掉了,她心一紧,很快卢行歧也随着消散的鬼气失去踪影。
  “冥蝶现,百鬼见,识鬼平生,造鬼幻境,堕!”
  阵中,冯渐微施展相术。
  鬼气有所缓解,恶魂也慢下动作,效果十分显著。冯氏众人得以缓冲,但冯渐微就难过了,短短几分钟,冷汗如雨,唇脸虚白。
  冯渐微自知道行多少,心底默默祈祷:惠及兄快一点,兄弟撑不了多久,就靠你了……
  “阿渺,冯阿渺……”松树林里传出喊声,接二连三。
  活珠子频频张望。
  闫禀玉挥手,“你去看看,阵势还算稳定,蓝家不敢在这时影响冯氏,这边我自己能行。”
  活珠子便快步离去。
  树林里,冯卜会已经爬起半身,抱住树干撑住,看到活珠子后,声音兴奋地让他快过来,一点不似重伤之人。
  “阿渺,你看。”
  他所指方向有两只冥蝶,因为平生识魂术,冥蝶堕入幻境,而冯氏血脉可观幻境。让冯卜会激动的幻境中有一男一女,在一条幽暗的黑水河边牵手漫步,那女子活珠子认得,是他妈妈。
  ……
  迟迟等不到卢行歧踪迹,闫禀玉明知不该担心,却还顶着鬼气瘴雾在法阵外围走动,寻找。
  以一对百,十五分钟已经是冯渐微施相术的极限,他身如雨下,浑身湿透,快要放弃。余光见闫禀玉过于靠近法阵,用最后一丝气力朝她喊:“快跑!”
  一旦恶魂脱离幻境,便会再次发狂,阵势震荡,九魂锁天阵立不起来,形同炼狱,所以有多远就跑多远!
  “闫禀玉快跑!”
  闫禀玉知轻重,冯渐微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恶魂恐怕镇压不住了。她拔足疾奔,并掏出那张卢行歧郑重交予她的防御符,喊道:“阿渺,快走!”
  冯式微也在催促:“母亲,快下山!快走呀!”
  蓝雁书不肯走,要跑过来跟家人一起,被冯守慈指挥打手立即带她下山。
  “我说我不走!你们敢拧我的手,不要狗命了是吗?放开!放开我!”
  “大小姐,对不起,我们答应了大爷,一定要保你平安。就算是死,也等你安全回到蓝家,再处决我们。”
  打手们驾着蓝雁书往山下赶。
  冯守慈和冯氏等人也知冯渐微极限已到,他们面上并未有多大起伏。天要灭冯氏,那卢氏门君再能耐,也斗不过天意。
  今夜无非就是生或死,哪种结局都不意外,他们纷纷望向天门山北向的家园。尽力了,但失败了,希望家中妻儿不要责怪,入到阴司再一同团聚。
  冯渐微泄了最后一口气,浑身软下,跌坐进黑水中。
  阵外鬼气瞬息狂卷,瘴雾浓郁到吞天覆地,恶魂爆发出震天吼声,天门山剧烈震动,伴随着地底冒出的爆裂声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