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18节
   
   
   
   
	  刘凤来这一生几乎都在经历失望,有时候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起码现在他还抱有希望,“我也明白,天不得时,则日月无光;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人不得时,则命运不通。一生结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但是拘魂幡在此时现世,也是个机遇,即便只有一丝可能我也不会放弃。”
  冯渐微没说了,将《天地通宝大全》翻到书背,看编撰人,题名:林祖成。
  好熟悉的名字。
  第90章 (修+加字) 岩洞葬
  早上七点,黄尔仙去厨房端粥,送去给黄登池。
  老人家觉少,六点多就起来了,花园转转呼吸新鲜空气,七点准时吃早餐。
  因为要去请安,黄尔仙也养成早起的习惯,她端着一小碗砂锅粥,经后院到一楼东向的老人房。这个套房开了个小门通向花园,所以她每次都从这里进去,省路省事。
  进门就看到黄登池,他坐着轮椅,腿面放了本风水古籍,面向窗台。窗外绿荫丛立,生机蓬勃。
  “太爷,吃早餐了。”黄尔仙把砂锅粥放矮茶几上。
  “嗯。”黄登池收回虚无的目光,将古籍放好,手去扶推轮。
  黄尔仙早一步过来,转动轮椅到茶几前,黄登池便松了手。
  轮椅定住后,黄尔仙去掀开砂锅盖,对齐筷子双手递给黄登池。
  粥是肉糜粥,换着口味的来,但那股子糜烂的清香总在提醒黄登池,他也快到生命尽头了。百余岁人,看着精神,脏腑已近腐朽,骨架口齿皆垂垂老矣,也就只能吃如此的粥。
  黄登池就着另外的小菜,吃着粥。
  黄尔仙在茶几旁边坐好,等黄登池吃完,照惯例跟他汇报生意上的事。珠宝连锁店是琐事,黄登池没心力管,她汇报的是风水堪舆方面业务的进展。
  “上半年接的一个港资商场单,现在差不多完工了,这是现场发过来的图片,你看看有哪些地方不足,需要精进的。”
  茶几底下抽屉就放着平板,黄尔仙边说边拿出来,点开邮箱,把监工发的现场图扩大,每一处细节都讲述给黄登池听。
  风水业务几乎都交由黄尔仙打理了,黄登池只是偶尔指点,平常是她在主事。港资在内地投资商场,赚钱最大,风水局是重中之重的辅助,仙姐儿想打开这条商路,扩充南宁以外的市场,所以格外重视。
  照片是3d立体图,格局坐向清晰清楚,黄尔仙语言简洁清晰,黄登池听过后先给予肯定,“商场位置左右前路三煞较重,你利用对望的邕江,点蟒蛇汇水局来化三煞,此举聪明得当,还引来了码头财气这条水路,可谓是锦上添花。只是……”
  得到称赞,黄尔仙难压自傲神色,“可是”的转折,一下将她的心情吊了起来,“可是什么?”
  “大方面完美,不需要改,小细节可以精进。”黄登池道,“商场内部环形走廊的扶手,可用作弯曲起伏的蛇形,对应我们的风水局。从一层聚客大厅往上看,还能扩充视线深远,使客人望之视觉昏沉,不觉时间而久待,思想浮躁也更容易下单。”
  为了出效果图,扶手只做了一层,现在修改还来得及,不耽误工期。黄尔仙心服口服地说:“太爷的堪舆术独先,视觉心理也考虑周到,可谓心细如发。”
  黄登池笑笑,“以仙姐儿的天资,假以时日,必会超越你父亲和我。”
  黄尔仙知道自己的能耐,她其实资历有限,不过依靠勤能补拙,很多事不得已而为,“太爷,我……”
  窗外传来高兴的喊声。
  “黄金甲,这边,把飞碟叼给我!”
  黄金甲被关了几天,心情不好,黄尔爻大早地带到花园,陪它玩耍。
  孩子心性,黄登池听这生命力充沛的笑声,不由心宽,“小爻不是个沉静的性子,不适合掌家,仙姐儿年岁不小了,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人,结不结婚的无所谓,生个孩子,好好培养。”
  黄尔仙把未完的话咽下去,只说:“知道了。”
  “听说你们准备行动了,有什么计划对付卢氏?”黄登池又道。
  黄尔仙回:“我跟冯守慈已达成共识,他冯氏负责去说服卢行歧放弃与流派为敌,此后互不追究。不成的话,便拿卢行歧祭鬼门关口。”
  先礼后兵,仁至义尽,黄登池点点头,“甚好,但要小心点。”
  卢行歧才能奇绝,黄尔仙有所耳闻,但周公和太爷未免谨慎,明明就一缕连阳光都能灼烧成灰烬的阴魂而已。
  “太爷,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忌惮他?”
  黄尔爻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黄登池遥望窗外绿景,眼神空洞而幽远,“他不该再次破世。”
  黄尔仙:“为什么?”
  “人死如灯灭,魂分天地归阴司,这是天道自然。可这样一个尸身不具魂息陨灭的存在,怎么还能现于天地?”黄登池至今想不通。
  黄尔仙说:“听闻拘魂幡神通广大,他会否是得了那个神秘的通极的造化?”
  黄登池:“神兵择主不认主,一旦无法驾驭,只会被反噬而死,又如何能召出通极。”
  “那不是托生于卢氏血脉的宝器吗?怎么还会被反噬?”
  黄登池苍老的嗓子里,溢出一声轻蔑的笑,“神兵既有神称,也有其傲性,试问一个不敌之辈,怎么能够驱使它?”
  ——
  闫禀玉醒时,天几乎亮了。
  卢行歧不在,保温毯还有余温,应该才走不久。
  朝露更寒,这一夜闫禀玉却睡得手脚温暖,托了卢行歧的福,不知道他的情欲香解了没有。
  略微洗漱,收拾东西,闫禀玉背包下了树。也恰巧,卢行歧在树下,抓着两个红果子。
  “果子,蛊种能吃,你也能吃。”
  昨晚卢行歧被春风蛊抓走后,闫禀玉吃的那顿饭生吞急咽,胃里不消化,没感觉到饿。但是他一大早去摘的,她当然给面子,“那我就吃吧。”
  她接过红果子,卢行歧自然地接管背包。
  果子冰凉,上有水珠,洗过的,他真细心。闫禀玉道谢,咬了口果子,很是清甜。
  边吃,边上路,要经过絮柳林。白天的絮柳林布帛垂落,只是破败荒芜,并不阴森。
  闫禀玉有个疑问,偷摸瞄了卢行歧几回,想独自判断他的情欲香解了没有。没有香气,表情寡淡,目色清明,像正常了,那他还记得昨晚的痴态吗?
  “看什么?”卢行歧侧眸捉住她的视线。
  闫禀玉咬着果子,摇了几下头。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模样多掩耳盗铃,卢行歧没点破,伸手过去。
  突然的触碰,闫禀玉吓了一跳,情欲香不会又反复了吧?
  然而卢行歧只是从她手臂上拿出饮霜刀,将挡路的布帛砍断。他走在前,挥着刀说:“情欲香解了。”
  心思被勘破,闫禀玉讷讷了声,过会儿又问:“怎么解的?”
  卢行歧动作忽顿,不说。
  赶路要紧,闫禀玉不纠结,吃完果子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按照回程所用时间,我们最迟要在今晚登顶,但回程不一定顺利,所以保守中午或下午就要抵达目的地。”她将最后的行程做了规划。
  将要出絮柳林,卢行歧收了刀,说:“按地图所示,我们中午前就能登顶。”
  “是的,如果顺利的话。”说是如此,闫禀玉却不抱侥幸,“春风蛊临死前的那句‘无心者无可寄,你也逃不脱’,是不是讲,前路是迷心音和寄心蛊,我们没办法对付?”
  “也许。”
  “迷心音听声就中蛊,是要加倍小心。”闫禀玉是个行动派,着手防备,把消毒酒精包装赠送的棉球拿出来,搓成四个小球,“用这个塞耳朵,能降低听力,有一定几率阻挡迷心音。我们都装上,赶路不要离彼此太远,不然没法互相反应。”
  “好。”卢行歧没说阴力内化可以自行封五感,闫禀玉的手快,凑过来帮他戴棉花球。他个高,配合地俯低身体,任她如何。
  棉球要戴好才有效果,所以尽管卢行歧俯了身,闫禀玉仍旧踮起脚,眼神认真地觑准耳心,推棉球进去。或许专注,她没察觉自己和他的脸贴得过近,他的目光轻易落在她侧脸。
  没有介意,没有芥蒂的侧脸,卢行歧忽然说:“昨晚,对不起,是我唐突。”
  闫禀玉稍稍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还记得呢,“没事,我能理解。”
  戴好一只,换另一只耳朵。
  “如何的理解?”
  “就是你受春风蛊蛊惑了。”戴好了,接下来是闫禀玉给自己的耳朵塞棉球。
  “他蛊惑不了我。”卢行歧低声说。
  闫禀玉歪着脑袋,塞好了棉球,然后是另一只耳朵,只不过多花费了时间,才弄好。
  她没有回声,估计没听到,卢行歧记着她说的赶路不离太远,紧随着她继续行走。
  一路上没再碰到蛊种,树木草地越来越少,脚下尽是崎岖不平的石地,所以登山特别费力气。或许累了,或许距离高顺衙安越近,心情紧张,闫禀玉没再多言,直到他们来到一处天堑悬崖。
  那是山体横断形成的深渊天堑,渊底烟雾蒸腾,可闻哗然涛声。而天堑对面,是拔地而起的山巅,只由一面陡峭的崖壁连接。
  闫禀玉看到山顶白石堆砌的萨坛,那是他们进圣地的目标,同时她也看到崖壁上一道开裂的石缝,缝隙两沿细窄,中央宽阔,形成一个怪形石洞。洞里白骨森森,坐靠石堆,数量之多,望也望不尽。
  “这就是滚氏的露天葬吗?好……”闫禀玉第一印象是诡异,但出于尊重信仰,没有说出口。
  卢行歧解释一句:“滚氏奉行岩洞葬,不使用棺木,直接将尸骨和随葬品放置在洞穴或岩厦中。这是从古骆越就流传下来的丧葬形式。”
  闫禀玉所在的侗族片区,被汉化严重,小孩子上学多讲普通话,许多连侗话都不会说。人死了埋棺土葬,或火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葬法,意外的同时,也钦佩滚氏的民俗传承。
  因为那石洞位于崖壁中央,流雾浮沉,距离他们所站地面有十数米远,要背尸骨攀崖送进洞内,绝不轻松,尽管崖壁上钉了木梯。石洞尾端靠近山巅,也有木梯通递,是唯一能抵达萨坛的路线。
  荷洪阿婆说,滚氏的埋骨处就是高顺衙安,跟闫禀玉想象中的桃花源不同。不过圣地危险无处不在,这高顺衙安也不会普通。
  在她还在为露天葬惊讶时,卢行歧已经去到崖壁下,手拽压木梯,在试探是否结实。
  早上这段路,没碰到异常,高顺衙安不是迷心音的栖息地,现在萨坛近在眼前,闫禀玉就将塞耳棉球拿出来了。她走到卢行歧身边,问:“木梯坚实吗?”
  “尚可,但不算安全。”
  既然滚氏常有送骨,那这木梯理应能承重,闫禀玉说:“只要能走就行,把身上多余东西卸下,应该不会有问题。”
  她体重中等,卢行歧会使用巧劲,假如无突发状况,他们完全能够过崖。
  闫禀玉身上没什么东西可卸,提醒过卢行歧将棉花球取下,在原地等他去放背包。
  因为包里有食物,卢行歧谨慎地把背包放到高处一块岩石上。取下耳朵棉花球后,他又去翻开背包,拽出一截绳索,回头喊道:“闫禀玉,刀给我一用。”
  闫禀玉想拿过去,但他手腕往上托举,意思扔过来。于是她连刀带鞘扔掷给他,他手头也准,伸手一抓就抓到了。
  割绳,收刀,扯着一段绳索回去。卢行歧把刀还给闫禀玉,然后二话不说在她腰上绑绳索。
  她不理解,“有木梯,不需要用到攀登绳。”
  卢行歧低着头认真打结,说:“木梯不够安全,这样更稳妥。”
  绳结完成,他牵起另一端索缠自己腰上。
  闫禀玉拉扯绳索看,有三米长度,自如行动的空间足够,但是稳妥的背后是拖累。意外不可预知,崖壁底下是深渊暗水,真有万一会连损。
  “稳妥,也束缚,假如一人有事,另一人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