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38节

  她屏息静气,耳目搜寻,察觉到围墙之上有星点萤火,跳跃舞动。她还发现屋顶上也有,荧光行行排排,行动循序渐进。
  萤火跳动着,星星点点描成了完整的朱砂敕令,映亮一只只纸人身形。它们行走在围墙屋顶,源源不断地跳下留园,分左右前汇聚,向闫禀玉围成阵势。
  竟然是真的敕令纸人!
  闫禀玉不及多想,本能地退后进屋,快速关门反锁。
  没多会,门砰砰撼动。
  想不到敕令纸人有智有力,会包抄,力气也大。闫禀玉搬来桌子抵门增加阻力,撞击不停,但撼动变弱了。
  猛然预感到什么,闫禀玉眼神转去看窗。窗影上,数十只纸人腾飞撞击,窗户也同样在摇动。
  屋里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抵窗了,闫禀玉过去靠背拦窗,从窗影里看出纸人在持续不止撞击。
  门那边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抵门的桌子开始有移动迹象。
  纸人来势汹汹,照这样下去,门窗迟早要散,禁制破了也无处可藏。既然早晚都要面对,不如抢占先机,闫禀玉心底盘算着,掏出兜里的物品——打火机,小瓶杀虫剂。
  纸人怕水,也惧火。只要将它们引到一处,再纵火烧掉。
  要是引起火灾呢?
  念头一起,闫禀玉就唾弃自己的公民道德思维。
  巡逻时间早就到了,却无人至此,敕令纸人归刘家所有,只有刘凤来可驱役。卢行歧没说错,刘凤来本就不安好心,既然如此,傻缺才替他担心火灾!
  况且卢行歧称其卢氏祖传唯金银不值,钱多着呢,烧多少他都赔得起。
  说干就干,闫禀玉离开窗户,从自己背包里掏出睡裙和衬衫:睡裙是纱质的,聚酯纤维更易起火;衬衫纯棉,杀虫剂含有菊酯类成分,遇明火极易爆燃,衬衫可当燃烧物延长燃烧时间。
  睡裙和衬衫直接绑身上打个活结,准备好,沉定心神,闫禀玉将桌子推开,来到门后。再深吸一口气,豁然拉开门!
  纸人撞势到一半,见闫禀玉突然现身,在她眼前齐齐刹住。僵持几秒后,她见状侧移身子,脚步外挪,同时盯着纸人,以便及时反应。
  敌不动我不动,纸人群似有意识,纸阵随闫禀玉位置辗转,同样也在探索她。
  闫禀玉终于挪身到连廊,纸人群与她当面对峙。刚才势那么狠,怎么这会平静了?她带着疑问,脚试探性地向前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纸人竟齐齐后退!
  卢行歧离开前曾言闫禀玉身正三火旺,寻常阴魂惧她,这是不是就是我强敌弱,我弱敌强的意思?所以敕令纸人惧她镇定的气势,才不敢妄动。
  看情形,短暂没危险,但她是人,体力不及,拖时间等卢行歧回来,时间遥遥,不靠谱。她也不了解敕令纸人,谁知道它们到底有什么异能,或者下一秒突然暴动,届时她只能是砧板鱼肉。
  这么僵持不行,要将纸人引到一处,先下手为强!
  “啊——!”
  闫禀玉突然捂嘴尖叫,状若惊恐,疯狂在连廊下逃窜。边逃边惊慌回头,像是恐惧纸人追上。
  纸人闻风而动,兴奋地怪叫着,队形分为两拨,从连廊两头趁势追击。
  果然是有智力,但不多,辨别不清人类真正的情绪。
  闫禀玉继续尖叫,转而跑出连廊,奔向墙角竹林。她离房屋越来越远,身上套了几件衣服,头发早乱了,慌里慌张的形象更疯癫。
  回头再看一眼纸人位置,跑到竹林时,闫禀玉骤然跌倒。她脸朝下摔倒,突然不动弹了,纸人瞬间蜂拥而上,趴满在背,纸片煽动,纸身敕令散发出诡异红光,像一只只嗜腐蝶在吮血,场面诡谲不可名状。
  竹上噼啪一声,竹枝蓦然压低,枝叶稀疏间,隐约藏了道影子。那影子踩枝而出,纸人堆下倏然爬出一只手,影子见势又缩回林中。
  纸人压背颇有重量,闫禀玉费了好大劲才伸出手,没发现竹林里移动的影子。打火机和杀虫剂在掌心握着,她豁然一拧身,屏住呼吸,将杀虫剂喷尽!
  纸人反应不及,纸身沾湿,扑腾不动,低飞着散开。
  闫禀玉点着火,连同打火机一起扔向气雾,人纵身往一旁滚去!
  气雾遇明火爆燃,“轰隆”一声,火光顿时暴烈一片!
  纸人未能幸免,被烧了大半,咿呀嘤嘤哭笑不止,四处乱撞乱飞。有的苟延残喘想逃,有的烧成灰烬飘落在地,有的掉进竹林,燃起底下枯叶。
  园中火势极速蔓延,幸存的敕令纸人飞高要遁逃,闫禀玉怕这些玩意回去通风报信,爬起身解下腰上衣服去点火,着火后挥动布料去扑杀敕令纸人。
  “你们不是很能吗?又哭又笑地吓人,现在逃什么?!让你追我!让你恐吓我……”
  闫禀玉怒然扑杀完最后一只纸人,竹林火势已经失控,窜天的火焰照亮整个留园。而园中各处散落的纸人灰烬,登时化作团团黑雾,飞出围墙。
  留园里一片狼藉,惊吓劳动整晚,闫禀玉手脚发软,坐倒在地。她懵然望着火势,猛地瞧见竹林上有什么一掠而过,速度之快,瞬息消失。
  她细细回想,一掠而过的似乎是长衫一角,林中蛰伏的是个人影。
  那是谁?
  第29章 (修) 那苛待我们禀玉,是你的意……
  留园火光冲天,刘家管事刘德允已经带人赶去处理。
  火光之上,还有惊慌逃窜的阴魂,四处飘荡,却又被困于伏波渡阵势。
  冯渐微在后山山头上,望着这乱象,乐出一声。
  今晚刘凤来可有得忙了,捏纸人,画敕令,重新拘魂附魂,不然游魂会影响飞凤冲霄穴势成。
  这场火也让冯渐微明白刘凤来的意图,他还算理智,未对敕令纸人下死令,只是想将人吓走,以保证迁坟当天科仪顺利。不然凭闫禀玉自己,哪能一把火就将敕令纸人烧掉。
  为什么说是闫禀玉所为,而非卢行歧,因为冯渐微辗转难眠时起身到了留园外,看到敕令纸人跳下围墙,听到闫禀玉用火扑杀纸人的忿言,和察觉竹林那道旁观的身影。
  火势不受控制,身影从林中飞身而出,冯渐微就这样跟到了后山。怕跟踪被发现,他还特意停留在半山腰,错开时间,反正刘家这岛不算大,有心就能跟踪。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冯渐微继续向后山深进。
  刘家所在岛屿形似玄武浮背,地势有缓有起,刘宅建在缓面,后山势最高,但也不险。因有八方位岛屿遮挡,少有海上疾风,气候比较适宜,所以未经人工干预的后山上除了大片红树林,还生长着露兜树之类的灌丛,和木麻黄树。
  适才见身影向上掠行,往山头而去,冯渐微也登上山头。
  山顶有一大片木麻黄树,叶状似针,葱郁如发冠,冯渐微行走在林中,凉风缓缓中有青叶淡香,沁人心脾。这几日银河光灿,夜间亮似白昼,树林中光线足,他纵观一遍,未发现那道身影。
  不在山顶的话,会不会往山下去了?可山下除了一些矮灌木和岸沿连根的红树林,再没其他风景。其实整座后山都是原始状态,无甚可看的,他到底来这做什么?
  冯渐微思索着,走出木麻黄树林,站到山顶中央的圆形巨石上,从上往下扫视。灌木丛没有等人身高,红树林也是矮趴着的,难藏人,他又用朱砂明目,仍不见端倪。
  后山除了树木石头就是刘家祖坟,能藏身的唯有高达数十米的木麻黄树,冯渐微思绪一顿,猛地仰头。银月当空下,只见有什么从树顶纵身一跃,身法在半空变换,凌厉地踹出一脚,竟是直冲他头顶百会穴而来!
  百会行诸阳,伤及阻脉,这是要断他命门!冯渐微正站在山顶巨石,左右前方皆险,他慌忙朝后急退。
  下一瞬,那一脚踹在巨石上,激起长辫荡扬,再借力蹬腿,如猛虎扑食一般纵出!冯渐微身法不快,眼见对方一记探爪勾喉,径直朝咽喉去!他顿感窒息,双手赶紧摸向口袋,撒出一把粉末。
  赤朱色粉末扬开,对方眼神微变,收手凌空倒翻,几个起落,将漫天的朱砂粉踩在脚下。
  那是淬了公鸡血的朱砂,冯渐微特地制的,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种场面。他缓住心情,抬头仰视,带着几分表面敬意道:“抱歉,惠及兄,实在是迫不得已。”
  卢行歧点足立在空中,睥睨着冯渐微讨好的脸面,“凭你宵小行径,也配称我小字!”
  他为鬼身,可变幻身形,却用拳脚术应对冯渐微,已是他对外的倨傲了,而冯渐微非但跟踪,还用了阴招。
  也不怪冯渐微阴险,算计败露,怕被报复,所以才制了加料的朱砂。不过寻常朱砂确对卢行歧无用,淬了至阳公鸡血才令其忌惮,今天也算是他兵行险着了。
  冯渐微弯腰再次致歉,这次显得诚意十足了。
  卢行歧眼皮低垂,冷声翻账,“冯渐微,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送上门来了。”
  随着话音,传来的还有嗖嗖阴气,冯渐微抱手搓搓冒寒气的身体,他笑嘻嘻地说:“门君哪儿的话,我们相遇是因缘巧合,你也懂的,‘缘’,即妙不可言。”
  “缘?孽缘吧。”卢行歧轻声一笑,眼神定在冯渐微身上,细细探究,似在瞧他身上哪块肉好,想要割下来看看。
  虽未有动作,但叫冯渐微浑身不是滋味,暗叫不好。他心思百转而道:“留园火势冲天,门君不担心吗?”
  “那是刘家的地盘,我操什么心?”
  冯渐微暗戳戳一言,“我指的是闫禀玉。”
  卢行歧默声,等他后话。
  “也是,你担心的话,就不会放任闫禀玉被敕令纸人围攻了。”冯渐微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此前我还疑惑,为什么你非要与她签契约,今晚看来,她冷静机敏,识大局具胆气,确实是挺好用。”
  “冯渐微,你想说什么?”卢行歧的语气透露出一丝危险的威胁。
  冯渐微嗅到威胁中的一丝在意,那可有得谈啰,“闫禀玉一个姑娘家,孤身陪你来到钦州,面对危险的物煞,又独自对付上百纸人魂。我想,她如此甘愿,你把她的把柄抓得挺紧吧?那她可知共寿阴阳,亦是共承因果吗?其实她也不尽然是被拿捏的一方。”
  卢行歧周身阴气大放,起了杀意,“只要你不说,她不可能知晓。”
  冯渐微无奈耸肩,“嘴可长在我身上哦。”
  卢行歧冷笑一声,威胁更甚,“也是,只有死人的嘴最紧。”
  那弥漫的阴气遮天蔽日,是真动了杀机。
  冯渐微见势收敛语气,能屈能伸地拱手敬道:“门君,天道在上,切不可冲动。”
  卢行歧兴许也知,不再说什么,盯了冯渐微好片刻。
  说不怕是假的,冯渐微心头也直发毛,但必须向卢行歧露出自己的底牌,以便日后有理由接近。尽管这理由有半胁迫的意思。
  在山顶可观刘宅全景,留园那边,火势已退。
  闫禀玉纵火也许会被发难,而卢行歧是客,必须在场。今晚目的已成,他无心再应付冯渐微的试探,扔下一句:“冯渐微,冯流远尚还在世?”
  便遁形消失。
  冯渐微一时发怔,卢行歧已不见踪影。
  要说冯乘隼,那是先祖,生于清末,卢行歧认识很正常。但阿公冯流远是民国生人,他们不可能相识,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冯渐微满心疑惑,连此前的盘算也彻底被搅乱。他甚至回想年久往事,阿公临终前,为何要耗费最后一口心力为卢氏卜算?以前或许是感叹卢氏不得善终,现在想来是否有什么他不知的隐衷?
  卢行歧真的认识阿公吗?还是随口胡诌,误他思绪?冯渐微百思不得其解,反复踱步,走到了巨石上。
  视野之下的后山,月色如水银流泻,山底红树林似摆尾拖曳,山腰两侧有凹风1更显左右砂2环抱,巨石如眼,木麻黄树林为冠抖擞,他一个不甚懂风水的人都能看出一只飞凤披泽而现,隐有冲天涅槃之势。
  冯渐微再抬眼,可以清楚观到中南天苍龙盘踞,西南方朱雀翼宿压其光泽。自古就有上等地师观星斗的说法,他未跟踪到前时,卢行歧就一直藏在山顶,这个位置太有优势了,他是否也站到过这里观相观星?
  有些纷杂的思绪冥冥中将要拨乱反正,但总差一线。一事未明,就先放下,反正冯渐微迟早要与卢行歧走到同一条道上。他沉淀心情,将思绪拉回到正轨上,一步步揣度。
  卢行歧初到刘宅时,应该就知道敕令纸人隐形巡逻,他既存着去后山的想法,势必要避开纸人监视。待客过程中,他似乎有意挑起刘凤来痛点,利用闫禀玉挑选敕令,将自己的先知摘了个干净。然后刘凤来疑心他到来的目的,想用纸人将他们恐吓走,再到闫禀玉独自应对……
  冯渐微激动地一拍掌,似乎捉到症结了。
  今晚登门的所有事是否就是卢行歧有意引导,目的是利用闫禀玉吸引刘凤来注意,引起其猜忌?当时敕令纸人纷纷跳入留园,而漏出一个缺口,卢行歧正是从这个缺口飞身而出。所以今晚的一切,都是他为了去悄摸去后山一事做铺垫,那他旁观闫禀玉落入危险就说得过去了。
  纸人被毁,刘凤来忙得焦头烂额,更无暇顾及留园状况,一环扣一环,冯渐微不禁赞叹,卢行歧真是好深的谋算!连闫禀玉扑杀敕令纸人的行为也料准了。如若不是他今晚失眠出来溜达,就无人知晓其曾到过后山,只是可怜闫禀玉还被蒙在鼓里。
  冯渐微再推理,以卢氏精通六门的本事,能轻易看出这个飞凤冲霄局,但卢行歧要好穴也没用,不能是为了这个悄摸到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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