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36节
   
   
   
   
	  离下周还有四天,刘凤来“好好好”地答应,一双锋利的吊梢眼笑成了弯月亮。
  “时间是后天吗?”视频里插进女人的声音。
  是妻子接过了手机,刘凤来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事,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我和喜宝在这等你。”
  “好。”
  刘凤来挂电话,重新躺进躺椅里。
  “冯渐微,偷听非君子。”
  被发现了,冯渐微从垂花门离开,到东厢房的台阶前,脚跨上去,随意搁台阶上一坐,扬脸冲刘凤来嬉皮笑脸道:“我又不自诩君子。”
  今晚月色明,刘凤来望着夜空,淡声道:“那也别做梁上小人。”
  说谁小贼呢,冯渐微哼一声,“管我呢,先管管你自己吧,今晚干的都什么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刘凤来没吭声。
  冯渐微又道:“你说你衣食住行都好,门口一排豪车,我冯氏虽然立住根本,但勤俭过头了,生活也没见比你好多少。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非得去改刘家生道,搞得现在一家人聚少离多。”
  流里流气的语气,也是带着真心实意。毕竟有血缘关系,和一起长大的情谊。
  刘凤来的躺椅摇晃得吱嘎吱嘎响,他声悠然,“得喜身体不好,带阴的东西少接触,后罩楼存着数百敕令纸人,她不住这里最好。”
  躺椅高,坐台阶的冯渐微抬起身体瞪他,“所以你为了敕令纸人,而甘愿与她分离?”
  冯渐微觉得刘凤来魔怔,他筹谋壮志,为刘家谋定,却只为唯一的女儿取名得喜。得喜见乐,期盼之意看出父母爱切之深。
  “家传不可断在我这代,我先祖没有南宁府黄家的先见,窃取天机过犹而被天道反噬,人才凋零,人丁早逝。未免重蹈覆辙,刘家生道势必要改。”刘凤来如是说。
  “你既知早逝,为什么不多陪陪……”冯渐微哽声,无法断言一个小女孩的命数。
  躺椅上忽然伸出一只脚,踢了冯渐微肩头。
  冯渐微嘶一声,捂着肩膀,上前提腿一脚就掀翻了躺椅!
  刘凤来早有预判,人随着掀翻的躺椅在地面滚了半圈,不沾片叶地站起身,他警告道:“冯渐微,你不在我处境里,所以别试图剖析我。”
  冯渐微“切”地不屑,看到刘凤来远望庭院,视线之外,是西厢房后的留园——卢行歧他们今晚的歇息之地。
  冯渐微揣测他的心思,“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以阴身杀敕令,甚至于施敕令,是什么术法级别,我相信表哥也懂。表弟今天奉劝你,这样的能力只能结为盟友,千万别抱对敌的念头。”
  刘凤来仿佛不闻,问道:“冯渐微,你跟卢行歧身边的女生,是怎么认识的?”
  “闫禀玉是吗?”冯渐微如是说,“我去南宁府办事,入住了一家酒店,她恰好是那家酒店前台,所以见过几次。而卢行歧破世在南宁,我恰好也与他碰过面。”
  原来如此,刘凤来感慨:“这世界可真小,那女生居然与卢行歧是一路人。”
  冯渐微嗅到什么,“刘凤来你想干嘛?”
  刘凤来:“你说,我去接近闫小姐的可能性,是否比接近卢行歧要来得容易多。”
  冯渐微连忙打断他的不切实际,“你想向闫禀玉套问卢行歧的事?你可别抱这种想法,他们之间的牵扯,非普通关系。”
  冯渐微严辞制止,自有他的道理,刘凤来放弃这个念头,但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个节骨眼,卢氏门君突然到访,到底所为何事?”
  “……找旧友吧。”
  “哪有活一百多年的人?”
  冯渐微举例:“南宁府黄家不有个现成的吗?”
  那是点出飞凤冲霄穴的黄登池,如今岁一百二十。刘凤来说:“一百二十岁世上少有,但见。卢氏一门灭时,距今可不止这点年头,我见识少,从未听过如此长寿的人。”
  兜兜转转的话,冯渐微心知刘凤来意已决,不愿介入他人因果,便就转话题。
  “对了,外祖迁坟的事宜准备好没?”
  “算是准备好了。”刘凤来看着冯渐微说。
  也是,等了几十年,就盼时机。冯渐微又问:“既然万事俱备,为什么还要我帮你,帮你什么?”
  “也不算万事俱备,”刘凤来说,“物煞被破,伏波渡就如大门敞开,不知道会生多少变数。”
  冯渐微能想到的变数是卢行歧,但是他一鬼身对风水穴能有什么想法?市面上觊觎风水穴的,只有暗道消息通阔的风水耗子。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冯渐微皱眉道:“伏波渡真进了风水耗子?”
  刘凤来点头,“按理说,风水耗子即便消息灵通,也不至于物煞一破便能直入伏波渡。应该是跟随卢行歧他们的船,歪打正着进入。”
  风水耗子为谋财不择手段,所以为风水圈不齿,能进伏波渡阵势的也不是一般人,两方碰面,依耗子那彪悍的行事作风,定不能容让卢行歧等人。
  冯渐微想到什么,“刘凤来,卢行歧他们的船有没有磕碰?”
  “你的意思是……”刘凤来很快明白他的猜测,手指挥动。
  房顶倏然飘下两只纸人,浮在刘凤来面前,他脸一扬,只说了个“去”字。
  两只纸人得令,朱砂敕令闪出亮光,又瞬间隐去,随后升空向宅院外飞去!
  屋顶上竟然有敕令纸人,冯渐微意外之际,拿出朱砂开阴眼,便走到庭院开始观相。他仰起头,前前后后转动视线,所见让他惊叹不已。
  刘家宅院的所有屋顶,和所有围墙之上,行走着一只只敕令纸人,动作齐整,循环往复,充斥在宅院的各个角落,场面十分壮观。
  纸人皆都隐去身形,行监视之用。
  怪不得刘凤来防范卢行歧,却又敢在此高谈阔论,原来是耳目众多。
  除了巡逻队,刘凤来还做了这些准备来应对变数,为什么之前表现这么轻浮?冯渐微狐疑,“你在明堂和后罩楼的反应,不会是故意为之吧?”
  刘凤来轻笑,“想探卢行歧的目的,总要顺他意为,不过也是折损了我一对双生敕令,实在心疼。”
  冯渐微刚才白乐了,“刘凤来,你真是老狐狸。”
  不过,卢行歧也不是省油的灯。
  很快,纸人飞回复命。
  船尾有新的磕碰损坏,果然,两方发生过冲突。
  风水耗子不是歪打正着进入伏波渡,而是卢行歧有意为之。
  刘凤来一声冷笑,“冯渐微你看,不是我打什么主意,而是他奔着我刘家来的。”
  可冯渐微觉得事态不止表面,他说:“你自小心思玲珑,我以相识的情谊规劝一句,卢行歧破世非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适可而止吧。”
  回惠园后,冯渐微回想与刘凤来的交谈内容,思绪不止。
  物煞对卢行歧不起作用,即便同行的闫禀玉会不适,但完全有方法可以进入伏波渡。物煞无根无由,只化不杀,卢行歧大费周章地破煞是为什么?以他那傲气,又怎会容忍风水耗子借其势进伏波渡?
  细想来,按照当初推断,卢行歧如果真是冲灭族原因而来,不应该跟刘凤来交好,方便套一些老一辈的陈年往事吗?
  卢行歧进伏波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既然思绪不止,冯渐微便再起身,悄摸出了惠园。
  ——
  留园。
  闫禀玉回复完滚梦萝信息,躺床上准备休息。
  滚梦萝说她逃出家了,自由了。
  装着双生敕令的木盒就摆在桌上,正对床,闫禀玉一个转眸便能看到。木盒安静,她想起不久前在后罩楼里经历的事。
  敕令纸人会漂浮会动,是上面附了魂魄吧,所以那间纸人房里,幽居着数百鬼魂。
  想到这里,闫禀玉背脊发凉,寒毛竖起,不由裹紧被子。
  房间窗户是雕花木窗,院子里灯光扫过,在墙上投下繁复的光影。
  是刘家夜巡的人,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闫禀玉发现规律,他们每半小时巡逻经过一次。
  但是无声,一队人马不至于脚步这么轻。
  闫禀玉察觉有异。
  留园的格局是正厅带三间卧室,由连廊连通,园地皆铺碎石子,院子角有一丛青竹。韩伯就歇在隔壁,好不容易睡着了,怕打扰到他,闫禀玉起身轻声喊:“卢行歧。”
  话音刚落,卢行歧就现身了,他应该一直在附近。
  他站在门背问:“怎么了?”
  闫禀玉走过去,“外面怎么没声了?”
  “我在房间设了禁制。”卢行歧解释。
  “设禁制干嘛?”闫禀玉预感又不妙,“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吗?”
  卢行歧只说“或许”,却不道明原因。
  闫禀玉转脸看向木盒,他们取走双生敕令时,刘家主似乎不太情愿。自从知道这里有数百鬼魂,她怎么看这宅院都觉得阴森,再无舒服之感,还是别生事端了。
  “是不是因为那对双生敕令,你要来有什么用?要不……还是还给人家吧。”
  卢行歧顺手检查门闩,满不在乎地道:“既赠予我了,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从进刘家开始,你就一副挑唆姿态,在别人的地头分毫不让。”闫禀玉越来越觉得他是故意的,“卢行歧,你到底是来寻人问事的,还是想做什么?”
  门闩稳当,卢行歧又转去窗前,试着推,看能不能推动。
  闫禀玉见他自顾自折腾,开始恼怒,“肯定是你今晚惹到别人了,快把东西送回去,好换我们安生。”
  卢行歧忽然转身,盯着她看,“你以为刘凤来作为门户之主,能如此浅薄?”
  “什么意思?”
  “从我们一进入伏波渡,他就已经疑心我们,一来一往的言语不过是试探。”卢行歧说。
  他的意思是,即便没有今晚这些事,也注定不太平吗?闫禀玉的心情沉了下去,“你怎么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们?你们两家不是旧识吗?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卢行歧没再多言,嘱咐道:“双生敕令未驯熟,别碰桌上的木盒。还有切记,今晚外面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出门。”
  他说完,脚步向外。
  闫禀玉追问:“你要去哪?那……那韩伯呢?”
  “我有些事做。韩伯神魂不稳,我施法让他昏睡,他不醒便无碍。”卢行歧头也不回地说。
  突然,有什么拖住了卢行歧动作,他疑惑回头,看见闫禀玉。她头低垂,手指捏住他袖子一角,声如蚊蚋,“卢行歧,这里有好多鬼……”
  卢行歧低眸望她,心底软了几分,语气却不容让,“你身正,三火势旺,寻常阴魂惧你,切莫害怕,让鬼物得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