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第43节

  夜晚总是百无聊赖,尤其是星期五的夜晚。
  她晚上不知道是不是被饭团撑到了,闭上眼总觉得脑海里闪现的画面有些莫名,她的记忆总是闪回程明笃的西服。
  也许这种记忆闪回源自人对美的欣赏和向往,她很少看到有人能将西服穿得如此得体雅致,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因此多了些安静的气压。
  她脑海里无数次浮现起那只被衬衫包裹的手腕,那腕骨处微微的凸起,能看到骨骼和自己完全不一样,要比自己的大上一圈,能看出是成年男性的手,但是又细致白皙无半点女气。
  她睁开
  眼,侧躺着,失神地望向漆黑的窗外。
  那只手、那件西装、那俯身时落在自己耳尖的清冽气息……
  像是不小心撞破了某种禁忌的念头,又像是无数次想藏却藏不住的心思,在这样的夜晚集体浮出水面。
  “哥哥”叫久了,她一度也潜意识将程明笃当成亲人了。
  可是,人对亲人会有这样的心跳节奏吗,会不会在一个不经意的连呼吸都被对方身上的冷香扰乱。
  她悄悄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描过自己的手背。
  那只被衬衫包裹的遥不可及的手,曾经被自己在仓皇下握紧过,可当时姓氏紧急,如今再回想起来,早已忘怀了那份触感。
  那份……也许一生才有一次的触碰,残留的温热早在几个月前冷却,早已忘怀的触碰,如今却让自己的手心像是被一种情绪灼烧过。
  好像沾了镁粉的书信被轻轻点燃,在火焰的轨迹下洞见一幕锦绣。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停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我阻止,好像她潜意识知道那是一条危险的不归路,这个思绪总有一天会让她和程明笃的渐行渐远。
  可是,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遥远,还能远到哪里去呢。
  她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仿佛这样可以把心里那点不安压下去。
  夜色沉沉,雨仍未歇。
  远处引擎声响起,又被雷声吞没,她从抽屉里拿出程明笃的数学笔记,准备用学习让自己安心。
  可是,眼前全是他的字迹,他多年前残留的气息近在咫尺。
  她盯着那些公式推导,原本清晰的笔迹此刻却像是浮在水面上一样,眼神一挪就晕开,模糊成一团看不出头尾的曲线。
  他写字时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自律,每一个数字和符号都像在井然有序地呼吸,没有多余的笔画,排版严谨而无半点错漏,甚至连逗号的位置都近乎固定。
  学吧,还是继续学吧,这也许已经是此生最肆无忌惮可以借学习的名义与他对话的机会了。
  她靠在书桌前,掌心撑着额头,雨声拍打窗户的节奏恰好与她心跳重叠。
  如果她能更努力一点,也许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而是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边,向他请教自己的疑惑,讨论这本笔记中的某一个书写,甚至大胆地指出一处可优化的推导路径。
  他一定会抬眼看她一眼,目光定定,哪怕没有笑意,也能让人燃起梦境般的的错觉。
  可是,他是哥哥,如果不是假借这种名义,他永远不会和她命运相交。
  他是哥哥,他是哥哥,是她不可触碰的禁忌。
  她连翻开笔记的手都在剧烈发抖,她和他的世界,隔着的不仅仅是年龄与身份,还有认知与天赋的鸿沟。
  雷声再次炸响,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她抬起惨白的脸,看向刚熄灭的天际,好像是被神谕敲打一样,她面对雷声忽然变得胆小起来。
  她觉得那雷声分明在斥责。
  像是柏拉图笔下的理型世界在向她投来冷峻的光,提醒她——欲望生于幻象,执念源自不甘。
  可她又不是哲人,不会在这一刻超然于情感之上,反而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妄念有多荒唐——荒唐到不敢声张,却又根植在心底,无法连根拔除。
  人是被欲望雕刻的动物,越渴望,越时空。
  她缓缓闭上眼,躲在现实的缝隙里,把那些无从启齿的心绪,缝进每一页解题草稿中,藏在一张又一张笔记纸背后。
  她叹了口气,认真扫视纸张上的字迹,翻开课本,逼迫自己在书中寻求宁静,让自己短暂忘却执念,只有心口那一片渴望,似乎正蓄势燎原。
  *
  那些妄念总是纠缠着叶语莺,让她在学习中心神不宁,像是面临一场巨大的前进阻碍。
  她在放学之际抓起书包又飞奔向蓉城一高,她无法理清心里的念头,到底是看待一个殿堂级梦想之地,还是去寻找谁的足迹。
  她去了后操场看到了正在打球赛的林知砚,周围观众席坐满了人,有很多人等着给他递水,在一盘为他加油。
  叶语莺在远处站了会儿,抬脚进入观众席,在疯狂尖叫的人群后寻了个位置坐下。
  从这个角度,她可以和其他迷妹一样,用同样视角欣赏着林知砚的身姿。
  她强迫自己从这个他者的视角下去尽力在林知砚的身影中寻到那种心里类似的感觉,如果她可以从林知砚身上寻到类似的感觉,她将能多少感到救赎和宽慰。
  因为这会说明——那份情绪也无甚特别。
  如果她能在林知砚身上感受到那份心跳,那种呼吸紊乱、耳尖发热的悸动,那么她对程明笃的情绪,也许就不再那么独特、不再那么罪恶。
  操场上,林知砚穿着宽松的校队队服,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起跳与落地都引发一阵尖叫。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带着少年郎身上如树木一样恣意生长的自信和张扬。
  叶语莺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没有跟着起哄,也没有尖叫,只是抱紧书包,努力说服自己——林知砚很好,很优秀很帅气,成绩好内心阳光,是公认的男神。
  没人能抵挡……没人能抵挡,他的,魅力。
  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面空空如也。
  她欣赏林知砚的篮球技术,感受到众人的欢呼,和他璀璨笑容,可她的情绪始终在看台之外,像站在玻璃外看热闹,像看着水晶球里飘雪的冬季——
  美则美矣,但是和看客般的自己好像无关。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腕表,指针滴答作响,像是一种极其清醒的提醒——也许她已经在某个瞬间,被某种无声的东西击中了。
  只是她不知道,一定是这样。
  比赛结束,林知砚朝着观众席的方向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叶语莺那停了一秒,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来。
  她身形纤瘦,一个人一言不发搂着书包,坐在观众席最后面,但凡视力不好都注意不到的角落,可是她那双明眸却仿佛有整个春天进入,她在认真看着球场。
  那一秒,林知砚眼神凝滞了一下,直到下场,才上前抬手打招呼。
  “怎么突然来学校了?”林知砚拿着毛巾,呼吸还没完全平稳,身上带着未褪的热气,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滑,却没有让人察觉到汗味,反而衣物上薄荷柠檬的香气悄然释放。
  叶语莺站起身,抱着书包抬起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烧灼出两个洞。
  她轻声回答,像是掂量过无数次才敢开口,“来看看你比赛。”
  林知砚一顿,似乎客观地掂量着自己刚才的表现,似乎也不够满意,虽然还是赢了,但比分差距不大。
  他轻笑了一声:“这种比赛值得一看?”
  她终于抬头,眼神澄澈,却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疲倦,有些讷讷地点头,视线扫过人群,声音上提:“值得,她们都为你而来……”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眼里竟有一丝疏离的温柔——像是在替全世界肯定他,却又小心把自己摘了出去。
  林知砚的笑意微微顿住,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嗯?”
  “不像平时的你。”他说得不疾不徐,但眼里已经多了几分认真。
  叶语莺的指尖紧了紧,“是吗?”
  人群中一个大胆的妹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将一瓶未开的水递给林知砚。
  彼时林知砚正在看叶语莺,猜测着她的心事,无意识地伸手将水接过。
  “我回家了。”
  话音刚落,她已经起身离开,没有回头。
  她的动作不快,却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背着书包的样子有几分逃遁的模样。
  林知砚回过神,重新将之前恍惚间接过的水还给身旁的女生,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不用了。”
  女生倒也不懊恼,反倒看着叶语莺消失的方向,眉眼一弯,笑了一下:“那个小孩是喜欢你吧。”
  不像一个问句,女生是穿着蓉城一高的校服,在她眼里瘦小的叶语莺的确可以
  叫“小孩”。
  林知砚原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却听见女生感叹一声,“她会因为喜欢你,即将倒大霉了……”
  女生似乎不急于向林知砚表达心意,而是试图用一些八卦吸引林知砚的注意。
  林知砚果然看向她,问道:“怎么回事?”
  女生先将自己撇清,“先说好,我也是道听途说,不为事情的真相负责……”
  两分钟后,林知砚听明白来龙去脉。
  大概是社会上有一拨混混和莱山中学一个女生在早恋,女生在这之前曾经追过林知砚被拒绝失了面子,后来发现是有人搞鬼,于是筹划着利用小混混对自己的迷恋对搞鬼的女生进行报复。
  只不过,还没实施。
  林知砚听完,眉头缓缓拧起。
  他沉默地盯着那位女生,语气很平静:“他们打算怎么报复?”
  女生顿了顿,目光有些闪躲,像是不想太快把自己牵扯进风暴核心,犹豫片刻才低声道:“谁知道呢……反正那些人挺阴的,说动手就动手,前阵子还因为动刀进了局子,不知道对一个小姑娘会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对方还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抱负对象是不是刚刚那个小女孩。”
  林知砚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叶语莺离开的方向,眉心压得更深。
  他忽然明白了她今晚情绪的不对劲——她的疲倦、她的迟疑、她对他的目光。
  像是在用尽力气,寻求一种临时的逃离和平静。
  是啊,在最危险的念头来袭时,她没有去任何人那儿,而是来找了他。
  但是他不知道,这一切举动,都是为了盖住那些她不敢承认的、更深的情绪。
  *
  叶语莺的转折期已悄然抵达,葛洁的转折期也来了。
  随着叶语莺在每次小测上逐渐进步,排名逐渐上升,葛洁一行人却悄然发生变化。
  以前如果说葛洁的嚣张跋扈还算是初中生的小打小闹,但是在这个阶段她却暗中和社会人士来往,盘根错节地发展出了更完备的体系。
  她不再隔三差五指挥自己的小跟班去四处威胁,而是像社会大姐一样深沉起来,不再浮于表面欺负,而是运用了更隐蔽、也更高段位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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