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神明[破鏡重圓] 第26节
   
   
   
   
	  眼下姜新雪和程嘉年正是刚同居的蜜月期,应该更加不便打扰,而姜新雪在程嘉年面前扮演着温柔有才情的慈母形象,应该会憎恨她如此差劲……
  “签字?”
  程明笃站定,端着水杯的手纹丝未动,视线落下,看着她伸过来的手。
  试卷上那些耻辱的红色叉叉和正面的分数,都被她干干净净地通过折叠被折进去了,手中只留下豆腐块一样的试卷,刚好能露出签字区域。
  纸角被她攥得起了毛边,似乎走过漫长的、艰难的一路才来到这里。
  “这是什么?”他视线扫向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了猜想,但还是沉声问了句。
  “我的……生物试卷。”原本只想解释到这一步,但是想着程明笃这样的优等生是不是不了解让家长签字的情况,便又有些委婉地补充了一句,“……没及格,需要家长签字。”
  叶语莺仰着头,眼神却在说这些的时候躲开他的视线,微微喘着气,似乎是经历了一系列的努力,无果了,才找上的他。
  程明笃视线静默,穿透午夜微寒的空气落在她手中的试卷上,仿佛能从这不安到带着轻颤的手中,在她说话时犹豫的吞咽动作中,读到她所有小心翼翼的挣扎与请求。
  他喉头微微动了动,嗓音和院落中树梢被吹动的声音浑然一体,带着些冬日的清寒:“姜新雪呢?怎么不找她?”
  叶语莺在这个宅子里唯一的直系亲属,即便不找姜新雪,第二顺位也应该是她名义上的继父程嘉年,似乎不可能找上他来。
  叶语莺点了点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像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不敢。”
  程明笃问:“她会怎么样,打你吗?”
  他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了然,不假思索就将姜新雪的真面目脱口而出,毕竟这事儿他认为姜新雪应该干得出来。
  不然也不可能让个十三岁的女儿听到她名字都毛骨悚然的程度。
  可是叶语莺没有承认,而是用晦暗的语气说道:“不一定打我,但是比打还难受。”
  她的声音发哑,无意识咬着嘴唇内壁,局促的动作似乎在表明,姜新雪带来的焦虑感已经如小虫子一样,顺着她光洁的小腿爬了进来。
  她握着试卷的双手,有些无望地晃了晃,似乎准备放弃了从程明笃这里切入。
  她已经准备好,如果请求未遂,那就冒险再模仿一次签字好了。
  “为什么找上我?”程明笃浅淡问道,语气惯有的凉薄,仰头喝了一口,水分顺着他口腔滑过,在流经喉咙的时候,喉结在皮下动了一下。
  叶语莺原本是垂着头的,闻言抬头时,恰好目睹这再简单不过的喝水的一瞬,眼睫颤了颤,脑海里甚至在想程明笃手中的这杯水是不是比寻常的要清冽甘甜一些。
  夜色幽深,他身后的天幕像一匹厚重的蓝黑绒布,嵌着稀疏又寒冷的星辰,屋檐边上镶着明亮皎洁的上弦月,月光冷冷洒落。
  夜幕下的月桂树静静伫立,枝干挺拔,叶子略微卷起了边角,被月光的染上发亮的深绿,光泽微弱,影子在地上斑驳摇晃。
  叶语莺很多年后时常喜欢午夜和月桂树,她学画画的时候,偶尔会下意识提笔去画这记忆中古雅的一幕,每一幕都是一样的视角,唯独没有眼前的人。
  后来她知道,那个在画中被她可刻意忽略掉的程明笃,才代表着她内心对这景象最原始的狂恋,只是她不敢,所以她的画中没有人物。
  因为一旦绘制,因为一旦书写……她害怕都是同一个人,映射了她堪堪的内心。
  站在满院绿植的微香里,叶语莺垂下手,将试卷收紧在自己掌心。
  面对程明笃的问题,她沉默了片刻,嗓音轻渺,带着一种坦然的推断。
  “因为……你不关心,也不多嘴……”
  她说出来之后,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直白,失了礼貌。
  刚准备接受来自对面的拒绝时,却发现周遭气氛松动了几分,就像是定身术魔法被解了一样,大家都慢慢缓和了紧绷。
  程明笃垂眸看着她,眼底一寸寸掀起波澜,没有多问,只是将手中水杯随意搁在红漆扶手上,抬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试卷。
  叶语莺怔怔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连忙将中性笔递上,看着他在明亮的月光下,将自己折叠整齐的试卷缓缓展开……
  她见状,胸口剧烈起伏,也顾不得多思考,就抬手按住这个动作。
  “怎么,找我签字,我得知道自己签的是份什么资料吧?”程明笃抬眸,视线落在她的眉眼间,不动声色地问道。
  叶语莺在他突如其来的注视下有些脸颊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份难看的分数,还是因为
  ……这份凝视。
  她觉得程明笃应该是保留着程家人的谨慎的,毕竟带有全名的签字,是容易引发很多纠纷的。
  随即,她才松开手,眼见自己不忍直视的分数和卷面出现在程明笃面前,她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试卷在月光下摊开,红色笔迹格外刺目。
  倒数的分数、密密麻麻的批评评语,还有零散的潦草答案,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夜色和程明笃眼前。
  叶语莺本能地想收回试卷,但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她强迫自己站直,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小囚犯,僵硬又倔强地抿着唇,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程明笃低头,扫了一眼卷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神没有嘲笑,没有失望,没有责备,没有常见的大人们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只是平静地掠过每一个红叉。
  然后,他的视线在签字栏前停住。
  叶语莺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
  她几乎以为——程明笃会犹豫,会拒绝,会在此刻抬头用那种冷淡疏离的语气告诉她:你怎么这么简单的知识都不会。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很自然地提笔,在签名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清俊泠然,如同他本人。
  落笔收尾后,他微微偏头,看向试卷上那个鲜红的“30”的分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惊讶,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签完字后,将卷子重新折回成她原本的模样,递还给她。
  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从廊下穿过,叶语莺接过试卷和笔,立刻攥在手里,藏在身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只记得她低低地,问了一句:“哥哥,我是不是很差劲?”
  程明笃重新拿起水杯,抬手顺便关了走廊上的壁灯,让月光彻底流泻进来,映得他眉眼疏朗,轮廓清明,整个人像是被夜色包裹成一根笔挺的竹。
  他眼神里对这些东西是漠不关心的,似乎也不打算跟她多聊,只是在和叶语莺擦肩而过的瞬间,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在控分……判断题哪怕盲选也是二分之一的正确率,你全错。”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知道正确答案
  叶语莺整个人呆在原地,她下意识地转头,看着那个已经走过自己身侧的少年,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又清晰,落在廊道的青砖上,一如他本身那样笔直孤傲,拂袖间恍若游移尘世的清风。
  她要保持毫无悬念的倒数第一,就必须要想些对策,因为那里是唯一葛洁不敢上课打扰的地方。
  她的确控分了,可能她应该是倒数第二或倒数第三?但是她不想换位置,她只想在那个“特殊位置”上相安无事到离开蓉城为止。
  叶语莺的手指紧紧扣着卷子,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
  揪疼中带着快意,就像是她玩了好久的小把戏,终于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激动。
  她总想带着对人性进行考验的目的,用游戏的心态,去观望众人的嘴脸。
  这是她幽微灰色的生活里唯一的奇怪的趣味,是她乖巧又任人宰割的形象下唯一恶意的游戏,玩家只有她一个。
  那一晚,叶语莺一夜无眠。
  她抱着签好字的试卷,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昏黄台灯下天花板上的裂纹,心里像被一根绷紧的弦细细勒住,既疼又麻。
  直到深夜,她终于忍不住,从床头抽屉里抽出那两本从阁楼上拿下来的旧数学资料。
  翻开第二十页,里面是程明笃当年的笔记。
  字迹端正而干净,批注简练又清晰,偶尔有一两句潦草的小字,都是当年他解题时留下的思考轨迹。
  叶语莺盯着那些字,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心脏仿佛也在那一笔一划间,被悄悄拂过。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开始照着例题慢慢推算。
  初中阶段的数学题,她会忍不住跳过步骤得到一个结果,但是每个关键过程都有分值,所以研究标准解题过程对她才是更难。
  过程一塌糊涂,笔尖划过纸张,写写涂涂,草稿纸被揉成一团又一团。
  她咬着笔帽,眉头紧紧皱着,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不理解为什么这些题一定要寻求一个标准化解法,但她的笔还是没有停下。
  终于,在一遍又一遍的尝试之后,当凌晨三点的钟声敲响时,她在草稿纸上,完美地将推导过程复原。
  那一刻,她怔住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
  她颤着手,将草稿纸放在程明笃的签字上,只是转念一想,只觉失落,因为这一刻的喜悦和成就感无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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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50个红包[三花猫头]
  第23章
  第二天,放学前最后一节刚好是生物课,叶语莺下课后跟着生物老师前后脚来到办公室,这一路她的心情前所唯有地轻松。
  轻松到可以完全遮盖掉她不及格的事实,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让生物老师也能欣赏到这漂亮又个性的字迹。
  更重要的是——她有家长了。
  生物组的办公室门半掩着,走廊上光线昏黄,墙角有风吹过旧旧的公告栏,纸页哗啦啦地响。
  她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报告。”
  生物老师头也没抬:“进来。”
  她低着头走进去,把卷子双手递上。
  “家长签好了。”
  生物老师接过那张卷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然而下一秒,她的眼神明显一顿,像是不确定似的又扫了一眼。
  “程明笃?”
  她念出这个名字时,语调微微顿住,语气里藏着一丝疑惑,更多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意味。
  叶语莺指尖微缩,低声应了一句:“嗯。”
  “这是你家长?”生物老师声音上扬了几乎,有些狐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