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蚂蚱,大难临头,你是真能飞啊。”
  昆仑奴大喜,背后伸出一只巨手,向谢泓衣扑去。
  同样是捉人,与先前揍他的那一顿老拳截然不同,指头几回将要触到谢泓衣面前又收回,如此扭扭捏捏,架不住谢泓衣毫不领情,闪身避过,面上笼了一层凛冽的霜意。
  单烽道:“你怎么跑得比我这肉盾还快?”
  “恶心。”
  巨手一哆嗦,竟还从指缝里嘤地哭了一声。
  单烽奚落道:“罪我都遭完了,他又碰不到你,摸一下也不会掉块肉。”
  话音刚落,巨手再次闪电般扑向谢泓衣,后者虽再度避过,但翩飞的衣袂却不免略过了昆仑奴的指腹——
  若有若无的一碰。
  单烽身上立时迸出了一枚杯盏粗细的血洞。
  “操,应天喜闻贼菩萨!”单烽的面色说沉就沉,“他摸你,掉的还是我的肉?你又瞒了我什么?谢泓衣,跑!”
  他脱口叫出了名字,宾客一阵哗然,几个少年更是齐齐怔立在了当场。
  “谢城主?”
  单烽身后的那道影子,虽然灰黑模糊,可一回过神来,就越看越是熟悉。
  百里舒灵道:“糟了,娘子知道么?谢城主在外面做了别人的影子?”
  “啊?”楼飞光一怔,“她自己也是影子,那不是更好么?”
  百里舒灵道:“木头,你简直是榆木脑袋!”
  二人对视一眼,楼飞光的手臂忽地一痛。百里漱的面色比妹妹更苍白,却拿他泄愤,五指几乎掐进了他皮肉中。
  “走!”
  楼飞光道:“礼还没行完,上哪儿去?”
  百里漱道:“榆木脑袋。城主都和旁人结成佳偶了,还行什么礼?你想被发疯的娘子撕成碎片么?”
  楼飞光却不动,他支起的风障笼罩着三人,同样有种硬梆梆的倔犟。昆仑奴为了抓住单烽,百臂横扫,不时有砖石砸在风障上,他身形一震,额角渗出豆大的汗来。
  “木头!”百里舒灵道,用灵气撑着他,“你的风灵根本来也修得不到家,别撑了。”
  “楼中的礼还没行完,否则百臂鬼早就大开杀戒了,不会这么客气,”楼飞光道,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目光还直直望着谢泓衣的方向,“我的风灵根是不怎么样,可楼里不是有谢城主么?”
  这一句话出口,就连他那样坚忍到发钝的心性,也不无酸涩之意。
  他已是个剑修。习惯了成千上万次地挥剑,也磨出了一腔刚而直的无惧无畏,但丹田里盘踞的,却始终是那一支轻飘飘的风灵根。
  天下修者,谁不以自己的灵根为傲?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肯陪着兄妹俩留在影游城里,也不光是为了那一份工钱。
  每次看到百里兄妹背倚玄天药盟,能和众多师长讨教,他心中都说不出的羡慕。
  而他们风灵根的正宗,素衣天观,却早已被雪练攻破屠灭了。灵脉冰封,最上乘的功法随之亡佚,剩下的修者大多不成气候,二十年未曾出强者。
  天下风灵根,大多沦为了雪练的走狗。因此他才在入仙盟前饱受冷眼。
  风为雪仆……
  雪害以来,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早已成了风修耳中最刻薄的毒咒。
  而影游城的谢城主,是他至今所见的,唯一有宗主气候的风灵根强者。
  哪怕已转作了剑修,他也忍不住几回在长街上驻足,只为看谢泓衣引弓的一瞬间,万千风发,呼啸离弦!
  受此激励,楼飞光支起的风障也坚实了三分。
  百里漱冷笑道:“这家伙又在做他光复宗门的梦了——哎,灯亮了!”
  灯笼是在这一瞬间亮起的。
  绯红的光辉照亮了云韶楼。
  灯一亮,昆仑奴的法力就会消失,化作普通的仆役!在座诸人,谁不是苦捱着等这一刻?
  百里漱松一了口气,脸上还残存着一点儿笑意,突然间抱着百里舒灵,摔在地上。
  邻座的一个魁梧修士飞身扑上,一手扯开他外袍,一刀剁在他脊背上。
  变故突生,楼飞光刚收了风障,哪会想到有人背后动手,再回护却已经迟了。
  “哥……不要!”
  “百里!”
  刀锋滑过处,百里漱瘦削的身体如被剔去了骨头般,刷地软了下去,化作了一张伏地的人皮。
  被护在他身下的百里舒灵当先感知到异变,惨叫一声,死死抓住了哥哥软垂的手,那单薄而光滑的五指却从她掌心抽离出去。
  取而代之的是楼飞光的风障,紧紧护住了她身周,这才挡下了紧随而来的一脚。
  那修士跃在百里漱身上,如穿一双不合脚的软鞋般,怪笑道:“哈哈哈,我有了,我有了,我有了!”
  他边笑边趿拉着着百里漱,向楼外跑去。百里舒灵悲怒交加,喝道:“把他还给我!”
  纤细五指疾张,盛怒之下,草木灵气狂涌而出,桌案皆被剧毒所腐蚀,生出无数摇曳的毒草来,向着修士冲去。
  对于药修而言,如此不加节制地宣泄灵气,与自毁修为无异,只是如今她双目中仅余急恨,哪里还会吝惜?
  楼飞光连忙扯住她,百里舒灵喝道:“别拦我,我要弄死他!”
  楼飞光道:“小灵,我有预感,别向他动手!”
  百里漱灵胸口剧烈起伏,也再不问为什么,只是以五指死死抓着案边,眼泪奔涌而出。
  “我哥他……他是替我挡了这一下。”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了人皮?”楼飞光道,“对了,刚刚你说,有人在案下拍你的腿?”
  百里舒灵含泪道:“对,还拍了好几下,我怕又是鬼东西,不敢低头去看,漱哥却一脚踩了上去,难道是因为这个么?可我也没什么感觉。”
  她提起裙边,裸露的一截小腿上,赫然是许多青红交错的手指印,楼飞光只飞快地看了一眼,忽而道:“别看,别低头!”
  “啊?”
  楼飞光顾不得避忌,猛然蒙住她双目,声音中却透出痛苦之色:“我少了!”
  这话和方才魁梧修士那一迭声的“我有了”,连声调都别无二致,百里舒灵后颈上当即暴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却被楼飞光一把推开了。
  “我明白了,别低头,别看,小灵,趁现在快出楼,快——”来不及说完这一句话,楼飞光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末,便化作了一片诡异的平静,“我少了!”
  他坐回案边,一手抓着长剑,原本英气勃勃的面孔却僵硬得如木雕一般,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不住左右扫动,几回落到百里舒灵身上,却又被死死扯回了眼眶中央。
  与此同时,长案侧旁,又传来了几声此起彼伏的“我少了”,转眼就被吞没在如潮的鼓乐声中。
  灯笼晃荡。
  昆仑奴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劝酒。宾客痴痴地坐在长案边,乐师仍奏着方才的曲目,灯灭后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可……一切都变了!
  百里舒灵踉跄一步,坐回了长案边,帏布荡开一角。
  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扑在她小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贴近她。
  单烽那头一脚踹开昆仑奴,突然向她案上掷了支银箸。
  只听咚的一声轻响,百里舒灵反应却是极快,一把抓住银筷,向裙边狠狠扎了下去!
  扑哧一声,鲜血飞溅。
  果然有人!
  她双目紧闭,银筷却是力透掌背穴位,将案下人死死钉在了地上。那手指离她的小腿,只有毫厘之差。
  那人一声不吭,只是木然地转了转眼珠,百里舒灵飞快缩回手,用力捂住双目,脊背无声耸动。
  “漱哥,木头……”
  第25章 满城流离夜
  席间发生的变故,单烽尽收眼底。
  宾客们大多跟丢了魂似的,木然坐着,融入一众乐师中。
  也有如百里舒灵一般的,惊恐至极,却强忍着眼泪,不敢逃出云韶楼。可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我少了”,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少。
  由影子失控酿成的一场灾难,才刚刚开始,单烽岂能坐视不理?
  他目光往众人脚边一掠。
  少了什么?不言而喻。
  大概是云韶楼门窗紧闭,里面的宾客都一心悬在昆仑奴身上,还不知道被夺了影子。可灯一亮,反应过来了,魂魄有缺,可不就得了失心疯?
  单烽压低声音道:“还有救么?”
  谢泓衣道:“一旦炼化,就无法了。”
  那就是还能搏一把?可影子怎么会把到嘴的东西吐出来?
  实在棘手。
  昆仑奴那满脸的喜色,就格外刺眼起来。
  他挨了单烽一脚重踹,也不恼火,只抱紧了怀中铜盘,两只碧莹莹的眼珠里浮现出耗子偷灯油的神情,频频望向谢泓衣,面露幽怨——
  这家伙还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