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就算杀人也没那么重的血腥味,被血溅了满身倒有可能,莫非,赵珩为自己这个想法一哂,姬将军真是什么怨魂凝在武器上修成了人形不成?
  冯延年被这股腥甜冰冷杂糅的味道呛得面色微变,立时起身,“姬将军。”
  赵珩看了眼冯延年,又看了眼冷白得幽魂一般的姬循雅,半开玩笑道:“现在扰了。”他摆摆手,对冯延年温和地说:“冯卿,下去罢。”
  冯延年也的确不欲再多留。
  讨好掌握自己命运之人这件事冯延年虽不愿意做,但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顶着着这么重的血腥气在皇帝面前谈笑自若。
  遂见礼,乖顺道:“臣告退。”
  他垂首退下。
  陛下对姬将军的态度出乎他意料地平静,冯延年退下时无声地抬头,见姬循雅信手将他方才坐的竹席踢到一旁,仿佛那是一件极脏污之物似的,而后,略偏了下头。
  正好是对着冯延年方向。
  冯延年瞳孔猛缩,杀意不加掩饰地涌来,他只觉得额上立时笼了层冷汗,似被人以刀抵颈,骤然低头,快步离开偏殿。
  姬循雅若无其事地低头,将自己湿漉漉的脸贴近赵珩。
  他态度如此温存,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冯延年的错觉。
  殿外,风雨大作。
  赵珩抽了条手帕,刚要往姬循雅身上一扔,不知想到什么,手一停,朝姬循雅勾了勾手指。
  姬循雅冷着脸俯身。
  赵珩擦净他脸上的水,“你没用伞?”
  相较于他,赵珩的体温显得太高了,姬循雅被炙得不舒服,皱了皱眉,“用了。”见皇帝不信地看自己,屈尊降贵地解释道:“快到殿前时,伞被掀翻了。”
  赵珩觉得自己不该笑,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姬循雅看他笑,眸光稍霁。
  赵珩拿开帕子,以手撑颌,“将军,不知调令何时可以给朕?”
  姬循雅看了眼赵珩手中被雨水弄湿,变得皱巴巴的手帕,目光上移,凝在帝王含笑的脸上。
  于是他半跪下,冰凉的手指暗示般地划过赵珩的嘴。
  指下柔软,令姬循雅眸光愈暗。
  他难得主动,赵珩喉结滚了滚,觉得在此地不好,前面是议政所在,未免亵渎,白日宣淫更不好。
  不过,赵珩心说,朕是皇帝。
  只要朕想,在哪里都好。
  遂仰面。
  这个吻温柔缱绻,放开时赵珩还有些恋恋不舍。
  他想说事务繁忙,你我晚上再聚,正要坐直,偏被姬循雅捏住了下颌,不让他离开。
  “怎么了?”赵珩便低头,想起先前姬循雅与他亲近时宛如上刑的模样,戏谑道:“将军。”
  姬循雅低头,揽住了赵珩的腰。
  他看着赵珩的眼睛,柔声道:“陛下。”
  赵珩:“嗯?”
  姬循雅道:“陛下与臣虚与委蛇,是,以身同臣做交易吗?”他问得认真又温柔,疯劲不外露时,他看起来只是个漂亮得异于常人的世家公子。
  漆黑的眼眸凝视着他。
  避无可避,更无从隐瞒。
  姬循雅一眼不眨,不愿错过赵珩流露出任何一抹情绪,然后他就看见帝王仿佛被戳破了心思似的,愣了几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罢了。”姬循雅轻声说。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于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不关心,亦不在意赵珩究竟为何愿意与他缠绵温存,方才问起,不过是看见冯延年被皇帝几句仿佛屈尊降贵似的温言哄得如坠云雾的蠢样有些眼熟——不对,赵珩根本没哄,就足够让臣下受宠若惊了。
  他语气愈温和,眸光就愈凉,他低头,极善解人意地说:“陛下若是觉得为难,便当臣没问。”
  刚要开口的赵珩:“???”
  这一整上午都没太生气的赵珩被生生气笑了,挥手打开姬循雅压在他下颌处的手指。
  姬循雅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为国献身给他做禁脔,他平日里怎么不知道姬将军竟如此敢想!
  姬循雅正要垂首,但觉发间传来一阵刺痛。
  赵珩紧紧攥住了他的长发。
  姬循雅眯眼。
  “朕似闻将军梦呓。”赵珩含笑道,手上用力向后一扯,迫使姬循雅抬头。
  长发被扯着,疼得尖锐。
  然而喉间却觉一暖。
  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喉结。
  姬循雅想要克制,可久经历练的身体在此刻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
  喉结剧烈地滚动。
  赵珩仰面,与姬循雅对视。
  他启唇,略尖的犬齿威胁般地靠近。
  “景宣,朕的景宣。”这个由赵珩亲自起的,深深镌刻入姬循雅一生,乃至死后千秋的名字自帝王口中缠绵地吐出。
  他起的名字,他的景宣。
  方才满心震怒,烧得赵珩呼吸都发烫,“朕怎么是在同你交易。”
  他怎么可能,为保全皇位,以身同臣下做交易。
  他一口咬上。
  血溅满唇。
  姬循雅揽着他腰的手骤然收紧!
  第六十章
  先前赵珩唤姬循雅为景宣, 后者次次笑赵珩神志不清,将作古了上百年的死人名讳安在自己身上,唯独这回没有否认。
  腰间力道愈重, 因过度紧绷贲起的肌肉狠狠地扼着赵珩的腰。
  用力太过, 勒得他呼吸甚至有些艰难, 如被巨蛇缠绕,被冷冰冰的蛇鳞覆盖的筋肉翕张,一寸一寸地绞断猎物身上每一截骨头。
  赵珩喘了口气,唇角笑意愈重。
  鲜血染得口唇一片艳色,他抬眸,但见姬将军素日白得瓷一般的颈泛着层浅淡的红。
  他想去碰, 又被姬循雅攥了手腕, 狠狠压在脸庞。
  凌乱的呼吸洒落。
  赵珩偏头,安抚般地对姬循雅笑,“好好好,朕不摸就是了。”
  姬循雅垂首。
  他目光太阴寒,双眸又太黑,美人眼眸黑白分明总是好看的, 然而姬循雅的眼睛则不同,他双眸浓黑且冷,黑得毫无杂色。
  甚少有人能生得这样一双漆黑若墨的眼睛, 不似人, 倒像是披了人皮,竭力扮做人的厉鬼,处处都像人, 处处都好看,反倒用力过猛, 生出了几分诡魅来。
  与他对视,似坠冰窟般地阴寒可怖。
  纵然相识两世,赵珩此刻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姬循雅。
  明明方才还很高兴的模样!
  不。
  赵珩皱了皱眉,方才姬将军气势汹汹地进来,裹挟一身逼人的血腥气,他见怪不怪了,才会觉得姬循雅一切如常。
  落入冯延年眼中,恐怕就如厉鬼索命般吓人。
  赵珩:“……”
  也不知道冯大人今夜回家会不会做噩梦。
  “陛下,说句最大逆不道的话,”姬循雅冷幽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所言大逆不道,赵珩却觉得眼下自己被他按着不能动弹才是真欺君犯上,“倘易地而处,我为君上,你摄政揽权,但凡你活一日,我便多一日寝食难安,如兵在颈。”
  姬循雅所言,于一个帝王而言,实在对得不能再对。
  为帝者但凡有一点傲气,都绝不会允许臣下窃据权柄,且待君上,言行举止多有亵渎不敬之处,在姬循雅看来,无论是自己,还是世间任何一位帝王,面对此情此景,都会恨不得将自己五马分尸。
  何况,还是赵珩。
  赵珩为友为亲皆千好万好,唯独不可与之为敌,此人口蜜腹剑,居心莫测,若真信了他或玩笑,或有意哄骗的甜言蜜语,必落得个万劫不复追悔莫及的下场。
  恰如自己上一世。
  所以赵珩说的话,姬循雅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姬循雅揽着赵珩的腰,将他与自己挨得更紧。
  骨头相撞,硌得人生疼。
  姬循雅俯身,与赵珩额头相贴。
  是,赵珩心道,姬循雅所言一字不假,身陷囹圄,受制于人,赵珩刚醒来时何尝未存着徐徐图之再取这位姬将军性命的打算,甚至直到现在,他偶尔面对姬循雅都克制不住杀心,只是,他开口:“景……”
  “陛下。”姬循雅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权旁落,任人摆布的滋味不好受,何况,”一个吻轻柔地落在赵珩的唇角,他扬唇,笑得万分柔和,又寒冽逼人,“何况堂堂一国之君,还要受臣下这般侮辱,你怎么能不恨臣?”
  赵珩震惊道:“不是你……”
  平时都在想什么!
  赵珩继位前,还有三个兄长为王位斗都你死我活,齐君心力憔悴,已无力再干涉,朝廷中诸臣各自为政,委实动荡了一段时间,他承继王位后依旧如此,内有三位上柱国虎视眈眈,有联合瓜分齐国之意。
  三人后来一放权退隐,泛舟悠游做了一世富贵闲人,另两人一个被赐自尽,另一个谋反失败遭乱刀斩杀,赵珩心道朕一生的敌人不知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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