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怎么是白茶!我要咖啡!现在!”
  “啊?”李小雨彻底懵了,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高…高秘书的工作手册里…写着您偏好老白茶…”
  为了泡出一杯能喝的茶,她今天一早上别的什么都没干,光研究那本手册怎么煮茶了。
  “我说!咖啡!”沈文琅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不加糖!两勺鲜奶!温度控制在65到70度之间!听懂了吗?”
  他不要喝白茶,没了高途,老白茶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
  “可…可是…沈总,我…我没有温度计…”李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惨白如纸。那本被奉为圭臬的“高途宝典”,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文琅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怒火,从齿缝里冰冷地挤出两个字:“出去。”
  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愤怒与无力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沈文琅的四肢百骸。
  于是十点的会议理所应当的成了一场灾难性的滑铁卢。
  沈文琅引以为傲的专注力碎成了齑粉。
  三次报错了关键财务数据,两次对着对方副总叫错了姓氏,甚至在最后总结环节,视线习惯性地扫向会议室那个固定的角落,脱口而出:“高途,把刚才讨论的要点整理一下,立刻发…”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所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空气凝固了。
  惊愕、疑惑、探究
  沈文琅僵在原地,那个名字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脸上。
  那个总是像影子一样存在,永远能够接上自己的话与工作思路,永远可以在自己话音落下前就打开笔记本、指尖在键盘上无声跳跃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整整三天。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文琅自己。
  一种尖锐的、被遗弃的荒谬感刺穿了他。
  意识到犯了怎样的错误,沈文琅生硬地转开视线,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抱歉,李秘书,由你记录会议纪要。散会。”
  会议结束,沈文琅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回顶层办公室。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通往秘书处的电梯按钮。
  沈文琅试图说服自己只是去“突击检查”合作案后续文件的归档进度。然而,当电梯门滑开,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志,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工位。
  高途的座位彻底空了。电脑主机被搬走,只留下纠缠的线缆痕迹;桌面擦拭过,却依然落着一层难以察觉的薄灰,在透过百叶窗的光线下纤毫毕现。
  沈文琅清晰地记得三天前,高途在听到自己说让他提前离开公司的话后,穿着熨帖的衬衫,神情平静无波,将每一份文件分门别类、贴上标签,最后交给接手工作的同事。动作有条不紊,像在进行一场精密仪器的拆卸仪式,冷静得近乎残忍。
  “沈总?”秘书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沈文琅从回忆的泥沼中拉回,“您有什么指示?”
  沈文琅的目光从那片刺眼的空旷中收回,声音冷硬:“跟x控股的合作方案,进度报告呢?”
  “法务和风控正在过最后条款,预计明天上午能…”
  “效率太低了!”沈文琅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带着明显的苛责,“高途在的时候,当天下午就能把完整的风险评估和预案摆在我桌上!”
  秘书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视线,恭敬地应道:“是,沈总,我们会全力加快。”
  沈文琅转身走向电梯,金属门缓缓闭合的瞬间,秘书处压抑的议论声像细小的针,还是钻了进来,
  “又来…这都第几次了…”
  “可不是,高秘书原来的位置都快被他盯出窟窿了…”
  “早知今日,当初干嘛批得那么痛快…连带着现在我们倒霉”
  电梯门彻底合拢,将那些细碎却锋利的言语隔绝。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
  沈文琅盯着光洁如镜的电梯壁上映出的自己:眉头紧锁,下颌紧绷,眼神里是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烦躁与茫然。那些窃窃私语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坚硬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他拒绝承认的事实真相。
  他确实在疯狂地寻找高途的影子。在每一个空置的角落,在每一份错漏的文件里,在每一杯不合口味的饮品中,甚至在每一次下意识的呼唤里。
  那个被他认为永远都不会离他而去的“尾巴”和“影子”,真的彻底离开了,对他而言,高途存在于他身边,早就像是空气中存在氧气这般理所当然。
  而高途的离开,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抽走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轴心。
  这种失控感,比任何商业对手的狙击,都更让沈文琅感到恐慌。
  第23章 不是他
  午餐时间,李小雨彻底在员工餐厅崩溃了。
  “我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感觉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没有一件事,沈总满意...”她对着围拢过来的秘书处同事喋喋不休,抓耳挠腮,活脱脱就是一个被老板这么到快要疯魔的牛马员工。
  “今天…今天早上的会议,他就那样当着所有高管和合作方的面!‘高途,记录一下!’,整个会议室的人,刷地一下全看着我!我…我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王莉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感同身受的同情,“这周第三次了。小雨,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李小雨通红的眼睛里是委屈、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茫然,
  “可为什么所有的错都砸在我头上?茶水的温度差一度他都能尝出来,文件没放在他‘习惯’的位置就是失职!今天早上,我只是像平常那样敲门,他说我敲得太重,像在砸门!他说高秘书从来不会这样敲门…”
  她模仿着沈文琅那冰冷苛刻的语气,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财务部的陈敏端着餐盘走过来,闻言嗤笑一声,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因为高秘书根本不需要敲门。”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隐秘的、近乎敬畏的语气,“高秘书就像沈总肚子里的蛔虫,总能卡在沈总刚想叫人的那个点上,悄无声息地就出现了,跟个幽灵似的。那是一种天赋,或者说,是某种可怕的执念,换谁能对一个人有这么高的关注度?你会随时随地的观察一个人吗?”
  秘书处的某位同事环顾四周,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你们觉不觉得,自从高秘书走了,沈总整个人都不对了?以前他可是云端上的人物,一个月能屈尊降贵‘路过’我们这层一次都算稀罕。现在呢?”
  她伸出两根手指,“一天至少晃过来两次!美其名曰检查工作!”
  “何止是晃过来,每次那眼神,就跟黏在那个空座位上了似的,拔都拔不下来。啧啧,那叫一个望眼欲穿,现在的沈总,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但又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一样,天天的到处在找高秘书。”
  “你们说说看,明明沈总这么…这么离不开高秘书,当初怎么就那么痛快地批了他的离职申请?连象征性的挽留都没有!”
  陈敏神秘地凑近,声音几不可闻,“我听说,是高秘书自己铁了心要走。递辞呈那天,态度坚决得吓人,我之前听说同行的公司想要挖他,猎头开出天价,高秘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次辞职的架势…啧啧,像是多待一秒都会要了他的命。”她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众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程式化微笑的beta身影。他像一座精密运转的钟表,沉默,可靠,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风雨打乱节奏。
  而此时,这座“精密钟表”的内部,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崩坏。
  高途蜷缩在狭小公寓的床上,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光线。他浑身滚烫,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和钝痛的额角,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床头柜上散乱地放着退烧药、水杯。
  他挣扎着拿起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刺痛了他发烫的眼睛。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编辑到一半、最终未能发送的短信:
  【沈总,关于并购案的文件,我建议您务必先仔细检查第17条附加条款的表述,法务部上次提出的风险点可能未被完全规避,尤其是关于…】
  高途死死盯着那些字,仿佛透过它们能看到沈文琅在会议室里蹙眉翻看文件的模样。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指尖因为高烧和内心的拉扯而微微颤抖,几秒钟的挣扎漫长如一个世纪。
  最终,高途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坚决地将那条信息删得干干净净,手臂搭在眼睑上,遮住了所有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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