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闻玳玳:小屁孩。
  现实。
  她面对不了了。
  有些过错,并非诚心悔过,竭力弥补,就能完全抹去她曾带给他的无数伤痕。
  她是如何有颜面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她是如何肆无忌惮地对他提要求,她又是如何全无心肝,装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每日晨昏定省,仿佛一切如常。
  奢望回到从前?
  她罪恶滔天,怎会有如此可笑天真的想法。
  当年,若非她向苍旻透露了尉迟长云的机密军情,临渊军又岂会遭遇如此惨重的损失,以至于被紫殇军击败,狼狈地退回边界?
  她为了错到离谱的仇恨,不择手段,不辨忠奸,手上占满了那么多忠臣良将的血,让他们家破人亡,她的罪行罄竹难书,她的名字永远被镌刻在临渊国的耻辱柱上。她简直就不配为人,不配活在世间。
  若非她把欺师灭祖,谋逆犯上,干的这么彻底,
  尉迟长云就不会沦为十方世界的笑柄,更不会连她的真实身份都不敢公之于众。
  讽他败德辱行,她才是败德辱行的那个;污他寡情薄意,没心没肺,她才是寡情薄意,没心没肺的那个;咒他不配为人,全家就应该死绝绝后,报应果然到了她的身上.。
  若非尉迟长云仁慈,她的刑罚应与苍旻无异。
  下狱,审讯,逼供,游街,被视如粪土的匍匐在地,用死去祈求那些因她而家破人亡的亲眷原谅。
  悄声无息,她拎起了剑,走到湖边。
  她能逃到哪里去?
  逃了,便能心安理得过余生?
  累积起来的所有事物重得让她无法喘息,这些孽,她已经无法偿还了。
  悲悲切切,愁肠百结。
  原本以为,身居匪首之位已五年,多少该有些长进。细思量,无非是如今比往昔更不怕死了而已。
  罢了,活着反而成为尉迟长云眼中的碍眼之物,何苦厚着脸皮在他视线里徘徊。倒不如将这条命偿还于他,让他跟所有人都有个交代,名声或许能稍作挽回,说不定还会念及她翻然悔悟之情,年年能给她坟头烧点纸,
  说实话,今晚波光粼粼的水纹与她手中的利剑倒是相得益彰。不知何故,剑鞘竟滑落至脚边,她紧握剑柄,欲更亲近那湖水的温柔,就想。
  想死?
  颇为讥讽的嗓音意外落在闻玳玳耳后。
  闻玳玳诧异回头。
  月色下,眸色深沉如渊,带着轻易看穿一切的透彻,也能随心吞噬一切,走过来。
  想死,怎么不死在五年前呢?
  精致、天生妖孽的面容,脱离凡夫俗子的超脱气质,从黑暗中出来,站到光亮处,不疾不徐的在她眼前放大。
  怎么可能,回赤水的路有三条,她特意选了条最不好走的。
  错过尉迟长云的肩,正好看见乐游跟山山在勾肩搭背。
  闻玳玳:这个叛徒。
  结实的肩微微斜了下,挡住闻玳玳看别人的视线。
  想死,要不要吾叫人抓紧给你办个仪式?
  闻玳玳握紧了剑鞘,噗通给尉迟长云跪了下去。
  尉迟长云卓然而立,一动不动。
  师父,不管您还认不认徒儿,徒儿都罪无可恕,求师父将徒儿与苍旻关在一起,同罪论处。
  死也要与他死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闻玳玳正色道:不是,徒儿只拿苍旻当大哥看待,从未对他动过情,与他亲近,完全是自小到大的交情,别无其他。徒儿请罚,完全是因为作孽太多,只能以死让师父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交代?
  是,交代。
  给谁交代?
  因徒儿一念之差害的所有人。
  闻玳玳低下了头,匍匐在地,扣着泥:可以把徒儿凌迟,削下的每一片肉,用来祭奠因徒儿自以为是,冤死的亡灵。
  主意不错。
  闻玳玳扣泥的手一停,像是如释重负,正要谢恩。
  倒是可以用在苍旻身上,削下的每一片肉,用来祭奠闻玄知夫妇,鬼膺村的每一位忠烈亡灵。
  闻玳玳出乎意外的望向他。
  吾身为临渊之主,需要拿一个女子的命给天下人做交代?你是太瞧得起自己,还是认为吾是个愚钝之人?你被苍旻带走的那日,并非是你泄露了临渊的绝密军机,导致吾方一再撤退。实则是苍旻以你的性命相要挟,而吾担忧你的安危,故不敢与苍旻硬碰硬,最终决定撤离。至于那些战败的痕迹,不过是关听肆的寐军与苍羽的军队故意纠缠不清,彼此间情愫纷扰,难以割舍罢了。
  闻玳玳的眼眶,慢慢灼热起来,她不敢对视他深情惯了的视线,声音微颤,固执道:师父,徒儿明白您是在为徒儿着想,为徒儿开脱,除了那些罪不容诛的恶行。还有此前弟子对您所做的那些禽兽不如之事,今日方才知晓,实在是愧疚难当,无颜面对,不配为人,更枉费您以命护了徒儿这么多年。
  说到这儿,她手中的泥逐渐模糊,几滴泪滑落,她尽力让声色显得不那么卑微落魄:师父,您及时清理门户,实乃正道。徒儿是临渊的罪人,是师门的不幸。从此以后,您就当从未有过徒儿这个弟子。
  认真听完闻玳玳的话后。
  都想起来了?
  是。
  打算以死谢罪?
  是。
  凌迟之刑?
  是。
  这次,选好死期了没?有没有遗愿?
  闻玳玳怎么觉得尉迟长云的话语似乎在哪里听过,那种熟悉感在心头萦绕,却又想不起来从哪里听到或者看到。
  重建鬼膺村时,闻玄知夫妇屋外墙角,看字迹,大概是六岁时写下的。你倒是比吾想象中心志如铁,百折不摧。既然你意已决,不愿更改,吾也成全你,你的命是吾救的,死期就由吾来订,明日吧,赶个大早,凌迟之刑,挺废时辰的。
  闻玳玳重重给尉迟长云叩首,像是良心上终于释然了些,不敢再叫师父,唯恐玷污了这两个字:谢圣上成全。
  原以为尉迟长云不愿意多留片刻,应该转身就走。
  而他却等着闻玳玳抬起头,直起身,重新迎上他目光时:时辰既定,遗愿呢?
  民女有罪,不配提任何要求。
  尉迟长云盯看了她两秒,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你赤水的江湖呢?孩子呢?都没有托付的人?
  赤水的接手人好说,至于孩子。
  不堪的夜晚,糟蹋尉迟长云所得之子,她又怎敢奢望、央求尉迟长云会好好待孩子。
  能不让他碍眼,不恶心,已经是眼下她力所能及的事了,有些秘密,就让她带进土里吧。
  远离皇城,远离朝堂,给他一份自由自在的天地,总比锦衣玉食却朝不保夕的生活要好得多。
  思罢:回圣上,就交给乐游吧。他的为人,民女信得过。
  你信得过乐游?尉迟长云嗤笑一声,神情复杂的质问她。
  一个相识不足五年的土匪?
  感觉没什么不对的闻玳玳:如果不是北大哥不辞而别,其实交由他,也可.。
  够了!
  无可抑制的愤怒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尉迟长云蹲下身子,一把揪住了闻玳玳后脑的头发,拉进了两人距离。
  咫尺间,闻玳玳发现,尉迟长云的眼尾原来也已经不知不觉变得赤红。
  他怒不可歇,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的难受而又刺痛,
  停顿又整理情绪好久,才开口,说出的话居然是:闻玳玳,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同样抖动的眸子,闻玳玳努力探究尉迟长云爆发的情绪中,到底藏着什么。
  是民女哪儿说错了?
  你没错!
  闻玳玳几滴泪没忍住,坠落在尉迟长云的玄袍上。
  发间之手,如暴风雨骤停般迅猛松弛,恍若刚才未曾凡尘跌落的仙神,再度傲然挺立,拒人千里之外。他恢复了清醒,冷然丢下一句:是我眼拙。
  第二日。
  没有什么凌迟之刑。
  闻玳玳与乐游一行人奔驰在回赤水的路上。
  山山传达了尉迟长云的口谕。
  一年为期,协助梅让知,平复赤水国内乱,以功赎罪。
  第148章
  大当家,你确定要把赤水的地盘儿交给我?
  又是一年过去了,乐游站在门外,拦着收拾好包袱要离开的闻玳玳:孩子呢?孩子终会长大,若他问起来爹爹和娘亲是谁,我该怎么说?直说他爹爹杀害了他的娘亲?让他子承母业,继续跟临渊结仇去?子子孙孙,循环往复,何时才能真正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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