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夏夜的湿热扑面而来,崔令容抬眼,正撞进萧寒声深邃的眼眸。
  萧寒声显然没料到她还坐着,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像见了意外之事,随即那讶异便漫开些软意,连眉梢都悄悄松了,染了点不易察觉的喜悦。
  “怎么还没歇下?”
  他声音低哑,带着审案后的疲惫,却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是在等我?”
  他一身玄色劲装染着暗红血渍,左臂衣襟被划开,露出包扎潦草的伤口,血腥味裹着暑气散在空气里。
  崔令容望着他眼底那点藏不住的笑意,心头t火起。
  他这是在挑衅她么?
  “司使若无事,我便告辞了。”她霍然起身,竹椅在青砖上蹭出轻响,擦着他肩头往外走,手腕却骤然被他攥住。
  他的掌心带着薄汗,力道不重,却让她挣不开。
  “进了武德司,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他指尖微微用力,将她拉得回身,“原想让你歇一晚,明日再……”
  “不必等明日。”崔令容猛地挣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道,“那一箭,我就是想杀你,可惜啊,没能得手。”
  萧寒声却像没听见,自顾自走到案边,抬手解开外袍的玉带。
  玄色外袍滑落,露出内里染血的中衣,他随手将外袍搭在椅背上,动作间牵动了伤口,却仍是漫不经心。
  “我知晓,你是怕那歹徒伤我,才急着射箭,不过是误伤罢了。”
  “你少自欺欺人!”崔令容拔高了声线。
  他却忽然抬手去解中衣的衣襟,露出狰狞的箭伤,皮肉外翻着,还渗着血丝。
  “不,你是想救我。”
  他语气笃定,指尖碰到伤口时,轻轻“嘶”了一声,那声痛吟不重,却恰好落在崔令容耳里。
  崔令容被他这副模样气笑了,无奈道:“行,你说是救就是救,那现在能放我走了?”
  “不能。”萧寒声抬眼,眼底的雀跃还未散,又添了点狡黠,“武德司规矩,进来的人,至少得看管一夜后才能走。”
  崔令容咬了咬下唇,腹诽这规矩定是他编的,却还是愤愤地坐回竹椅上。
  眼角余光瞥见他正试图抬手解伤口的旧绷带,动作滞涩,每动一下,都要低低喘口气,那一声声“嘶”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她飞快扫过屋内,没有剪子,没有匕首,连个能砸人的瓷器都没有。
  这么好的补刀机会,硬生生错过了,实在可惜。
  “崔娘子。”萧寒声忽然抬眼,眼底没了方才的喜悦,竟带了点恳求的软意,声音也弱了些,像被暑气蒸得发哑的气音,“能帮帮我么?我一个人实在缠不好伤口。”
  崔令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点箭伤于临星阁第一刀客而言,与挠痒痒有什么区别呢。
  如今却装起来了。
  “别装可怜,没用。”她冷声道。
  他却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裹着说不清的怅然:“从前,是有用的。”
  见她不说话,又补了句,“没骗你,箭上有武德司的特制毒药,虽服了解药,但身子还是虚。”
  话落,萧寒声抬手捂住伤口,一声不轻不重的长叹溢出唇间,人便虚虚地靠向椅背,模样瞧着格外无力。
  可自始至终,他都没从崔令容眼里,寻到半分该有的心疼。
  他清晰看见,少女的面容变化极快,原本亮如星火的眼眸,听到那句“服了解药”后,又骤然暗了下去,连唇角那点笑意都收得干干净净。
  萧寒声垂下眼,掩去眼底的了然。
  看来,她很希望他死。
  -----------------------
  作者有话说:萧寒声:她在等我!!(开心)(忍住)(憋笑)
  崔令容:他在挑衅!!(愤怒)(忍住)(想刀)
  第36章 纠缠
  红烛的光刺得人眼都睁不开,萧寒声站在喜堂门口,指尖攥着剑柄,指节泛白。
  满室的“囍”字晃得他心口发疼,正中央,崔令容一身绣金嫁衣,凤冠上的珠串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
  她的手被崔令裕握着,那双手曾无数次被他牵在掌心,如今却落在另一个人手里,要拜天地,要入洞房。
  “吉时到——”喜娘的声音刚起,剑刃出鞘的寒光劈碎了满堂喜乐。
  崔令裕还没反应过来,剑尖已刺穿他的胸膛,鲜血溅在红绸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萧寒声似乎没听见满堂的惊呼,大步冲到崔令容面前,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
  “跟我走!”
  可任他怎么用力,眼前的女子都纹丝不动。
  她垂着眼看他,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语气淡然:“萧寒声,你觉得我会跟一个背叛过我的人走吗?”
  他想辩解,话到嘴边却成了哽咽。
  他跪倒在她脚边,抬头望她,眼中猩红,声音里满是崩裂的悔意:“我后悔了,令容,从放开你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后悔!”
  她却忽然笑了,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疏离。
  “后悔有什么用?”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可惜啊,我不想爱你了。”
  话音落时,她袖中忽然抽出匕首,刀光闪过的瞬间,萧寒声只觉得心口一凉。
  眼前的红骤然褪去,换成了春日庭院的绿。
  梨花开得正好,风吹过,落了一地白。
  崔令容挽着妇人的发髻,发间簪着朵刚摘的梨花,正朝他跑过来。
  裙摆扫过青草,带起细碎的香,她的笑像春日的光,晃得他眼睛发烫。
  “令容!”他几乎是立刻扬手,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她奔去,手臂已经张开,满心都是即将抱住她的热望。
  可她却像没看见他,径直从他身边掠过,连衣角都没碰着他一下。
  萧寒声僵在原地,心脏猛地沉下去,转头时,正看见她扑进一个白衣男子怀里。
  崔令裕怀里还抱着个三岁稚童,孩子穿着鹅黄小袄,眉眼弯弯,一口一个“娘亲”唤着。
  一家三口站在梨树下,稚童被两人护在中间,崔令裕低头跟她说话,她仰头笑着应,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晃眼。
  他们转身,说说笑笑地朝院门走,经过萧寒声身边时,脚步未停,眼神未动,仿佛他只是院角一截落满梨花的枯木。
  那背影越来越远,萧寒声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伸手想去抓,抓到的只有满手冰凉的空气。
  终于,他费尽浑身力气,喊出了她的名字。
  “令容!”
  萧寒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里衣。
  他捂着胸口,胸腔里的闷痛还没散去,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喜堂的红、梨花的白,还有崔令容转身时,那毫不留恋的眼神。
  窗外的天还蒙着层暗,只有檐角的月光漏进来,映得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颤。
  正如她那日所说的一样,每思及她,辗转难眠。
  *
  天刚蒙蒙亮,崔令容刚想离开,却还是被守卫拦了下来。
  “崔娘子稍候,需得司使发话才能放行。”守卫语气恭敬,却半步不让。
  她站在廊下焦灼的等待,一炷香后才见萧寒声从转角走来。
  他一身玄色常服,褪去了往日的凌厉,只是眼下那片青黑格外扎眼,连步伐都比平日慢了些。
  崔令容挑眉,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揶揄:“司使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萧寒声没接话,只沉默着朝她走近。
  他的眼神沉得像浸了水的墨,看得崔令容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再退无可退。
  崔令容皱起眉,不解地看着他。
  话音刚落,萧寒声忽然抬手,掌心轻轻压在了她的发顶。
  那动作带着几分试探,崔令容只觉头顶一暖,随即反应过来,猛地偏头甩开他的手,语气里带了点恼:“你干什么!”
  指尖还残留着发丝的软,萧寒声这才彻底回神。
  不是梦,她是真的在眼前。
  他收回手,指节微微蜷了蜷,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
  崔令容垂眼一看,那册子的封皮、页边的磨损,分明是那日被烧毁的那本!
  她急忙接过来翻了两页,指尖触到纸面的光滑,才觉出不对。
  墨迹新鲜,这是后来临摹的。
  “怎么回事?”她抬头看他,语气里满是急切。
  “墨影提前临摹了一份。”萧寒声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随即崔令容眼底爆发出亮意,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她的笑意落在萧寒声眼里,他却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并非故意打击你,只是我已查过了,这本册子并不能洗刷你父亲的冤屈,最多,只能让贡茶案再审一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