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放心吧,既然是我把你们找到聚一起的,当然要负责到底啦。”扶苏保证道。
  “不过, 你们的身份到底有些特殊,抛头露面的活计恐怕是不能做了。”
  这就是扶苏刚才沉吟的原因。
  要不然,他就把糖画摊子的生意外包出去了。那可是个绝对能赚钱的活计,而且摊子就支在相国寺外面的街巷,不用担心她们会受欺负。
  刚才净觉师兄还跟他反馈这事来的。说有香客思念糖画成疾,都找上了他们方丈,问什么时候能再开一次。
  唉,可惜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扶苏站起了身子,凌空抖了抖雪白的宣纸,纸上的墨迹已经干透了:“只不过,这张舆图事关重大,我得先回宫一趟交给官家。阿菩,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
  扶苏的个头虽小,虽然行止之间(尤其是和苏轼打闹的时候)偶尔显得幼稚。但谁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小孩。阿菩得到了保证,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她把三娘和阿余叫来,一起给扶苏行了个礼。
  扶苏侧身想避开,却被苏轼按在了原地。
  “你还是老实受着吧!”他笑嘻嘻地说:“刚才不还这么教育我们的么?”
  苏轼说的正是卖木屑老妪硬塞铜板一事。扶苏劝他们接受铜板,用的是一样的话术。
  扶苏被噎住,瞪了人一眼,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扶苏掐指一算,妙悟再不回宫官家该担心了,就和苏轼几人提了告辞。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有一件好奇的事想问阿菩。
  “你说你被卖到一户人家为奴仆?那户人家是什么来头?在汴京。”
  他听阿菩说话文绉绉的,偶尔还会蹦出一二个成语来。鉴于辽国整体的文化水平被大宋吊着打,宫女不太可能识文断字,她肯定是来宋朝之后才学会的。莫非是什么诗礼之家么?
  阿菩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她以为扶苏仍然在质疑自己的来历,临走时还不忘出言试探。
  其实扶苏真的只是好奇。
  “那户人家就在汴京。”她说:“您可以去查,我从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和他们说过。”
  她说出了主人家名字。
  “谁?”扶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王安石。”
  阿菩说:“是男主人的名字。”
  -
  回宫的马车上,一片沉默。
  扶苏恍恍惚惚的,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他早就好奇这位千古名臣呢——小本本上的情报记了满满一页呢。什么拗相公啦,司马光头号天敌啦,青苗募役保甲啦,甚至于很不爱洗澡啦……
  谁能想象,竟然从这一处关联上了。
  阿菩的话在他耳畔响起。
  “王大人的性情耿介,但初入官场,未必能……我原想着,待他高升几阶后,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他定会禀报朝廷。没想到,竟然先遇见了成王殿下您。”
  阿菩没想到,他也没想到啊。
  扶苏还没想好,该拿王安石怎么办呢,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家女仆是个辽国来的宫女?还掌握着幽云十六州的一手资料?
  他正发着愁呢,眼前突然一阵黑影将要压来,连忙灵巧地躲开。再一看,妙悟一脸的遗憾:没能摸到肃儿毛绒绒的头顶,真是可惜!
  “阿姊,你干嘛!这可是在轿子上!”
  一不小心是会翻车的。
  妙悟无辜道:“我也没想干嘛呀。对了,肃儿,我有件事要问你。”
  扶苏警惕未消:“什么事?”
  “你想好给她们找什么生计了?要不然,让她们进宫当我的侍女,怎么样?”
  “阿姊觉得呢,官家会答应阿姊吗?”
  妙悟一下蔫巴了:“我,我不知道。而且她们肯定不会愿意的,她们连待在寺里都不愿意。”
  扶苏眉心一动:“哦?你问过她们了?”
  妙悟摇头:“就是感觉。”
  当三娘提起自己悄悄攒着卖钱的绣品,阿余在墙根阴凉处偷种的蒲公英,还有阿菩从辽宫一路到大宋,见过那么多的山川河流。她光是想想就心神摇荡,连看回宫的路都变得索然无味、乏善可陈。
  还有今天摸到的东君、美味的饮子、偶遇的老妪……发生了太多事情冲刷了妙悟的认知。
  她一脸认真:“肃儿,我先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得把它们都理顺了。”
  扶苏莫名欣慰,真不枉他带人走南闯北一遭:“加油。阿姊,等你想好了可一定要告诉我。我等着听呢。”
  “还有,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回宫的路越来越近了,妙悟肉眼可见地变得萎靡,甚至想预定了扶苏下一个休沐日。扶苏想了想,决定不用休沐日,等他决定好怎么安排三个女子的生计,就带上妙悟再出门一趟。
  ——休沐日可是很宝贵的!
  他还想躺在宿舍里,闷头睡大觉呢!
  “好,那我们约好了。”
  两人一齐回了宫。妙悟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扶苏怀里还揣着新鲜出炉的舆图呢。正准备去一趟福宁殿,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成王殿下,劳烦停步片刻。”
  扶苏认了出来,她是曹皇后身边的宫女。
  “有事么?”
  宫女笑意盈盈地说:“成王殿下,娘娘托我向您传达一句话:‘上次您回宫径自去了福宁殿。不知道今日,是不是该风水轮流转,轮到坤宁宫了呢?’”
  扶苏:“……”
  扶苏:“…………”
  救命啊!好重的醋味!
  他立刻说道:“我正要去坤宁宫的。”
  舆图现在就躺在怀里,什么时候交给官家都行。更关键的是,曹皇后她快要生气了!也对哦,上次稀里糊涂地回了一趟宫,连娘娘的面都没见到就走了。恐怕她后来才知道自己回来过。
  曹皇后她能不生气吗?
  宫女的笑意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巧了,那咱们走吧。娘娘让奴婢备了轿子,等您”
  扶苏讪讪地上了轿子。隔了好远,他就从帘外看到坤宁宫灯火通明,点了恐怕不下百根蜡烛。曹皇后绝不是奢侈靡费的人,她为谁做的排场不言而喻。
  下了轿子后,远远看到中堂坐着个人。扶苏径自走过去,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娘娘……”
  “高了。”曹皇后一把摸上扶苏的脸,叹气道:“是不是也瘦了?让阿娘仔细看看。”
  她用指节比划了下扶苏的胳膊,嘴上没说什么,眼底心疼之色愈浓。扶苏的心也变得暖融融的,化在了曹皇后千般灯火映出的慈母眼神中。
  他又唤了声:“娘娘。”
  曹皇后笑着应了一声:“嗳。”
  扶苏的心突然踏实下来:曹皇后明明可以抱怨国子监的条件不好、再借势劝他回宫住下的,但她一句都没说,显然是极为体贴儿子,知晓他定然不会愿意,才不想让他左右为难。
  “瘦过头了,一会儿好好给你补补。”
  “嗯。”
  “今晚就宿在坤宁宫吧,寝殿给你打扫好了,还是从前住着时候的样子。”
  “好,我听阿娘的。”
  “所以,是有什么急事,惹得吾儿急匆匆就要往福宁殿去,两次都顾不上吃饭,也不来看他阿娘呢。”
  “……”
  扶苏快滴汗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有国事、急事。”
  曹皇后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满殿的宫女们依次鱼贯而出。少了人影幢幢,再辉煌的宫殿也转瞬变得清寂了起来。
  “现在应当不须顾忌什么了。”曹皇后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不能告诉阿娘么?若实在不能说的,我就不问了。”
  扶苏觑着曹皇后的脸色:“您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好奇、再加上关心他才问的?
  曹皇后:“肃儿觉得呢?”
  扶苏回避了这个问题,回答了一开始的问题:“第一次是国子监中有急事,只能拜托官家救场。”
  吧?
  第一次毕竟不光彩,他说得简略。但这一次就可以细说了。扶苏从怀中宝贝地掏出舆图。将之展开,放到了曹皇后眼前:“阿娘你看,这是什么?”
  曹皇后定睛一看,眼神飞快地一缩。
  她甚至站起了身来:“舆图?你怎么会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