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陈乱直起身子,垂眼睨着江永庭:“江司长。”
  那双透灰色向上弯成绮丽的弦月,眸底却暗沉沉的泛着凉意。
  “我的意思是——”
  “你的一条命,就值这些?”
  青年嘴角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缓缓落下来,望着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入不得眼的秽物,带着寒凉的锋利:“那还真是廉价。”
  “你——”
  “哦对了。”
  陈乱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变魔术一般摸出来一支不知道藏在了哪里的录音笔,指示灯正闪着蓝色的光。
  他偏着头朝着男人勾起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
  “你说——”
  “如果你这番话被送到beta平权人士的手上,等到下次一公投,江司长继续连任的可能性还有多大呢?”
  “你、你什么时候录的音!?”面前的男人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探手过来试图去夺陈乱手中的录音笔:“拿来!”
  陈乱轻巧地侧身躲过,抬脚踩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腿部肌肉绷紧了一瞬——
  “呲啦——”
  连沙发带着上面坐着的江永庭立刻滑出了几米开外。
  甚至由于惯性原因,他的身体不由地向前倾倒过去,险些趴在地上。
  “江永庭。”
  陈乱退开两步,平静地望着勉强稳住身形,脖颈逐渐粗红起来的男人: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
  “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是你欠了陈端一条命。”
  “啊,你刚刚是要我感激你对吗?”
  陈乱支着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从兜里摸出来一枚硬币。
  他笑眯眯地俯身过去,抬手将那枚硬币塞进了对方胸口的手巾袋里,又伸出修长的食指,在中年男人僵硬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将硬币完完整整推进口袋后,好心情地将那块衣褶抚平:
  “您别嫌少。”
  “毕竟呢——”
  陈乱直起身子退回去,从茶桌上抽了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手:“您也就值这个价儿。”
  “江司长,你要记得。”
  “你的每一次呼吸,都跟那个你看不起的平民beta有关。”
  “而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也从来都不是源自你的施舍。”
  “至于这份录音什么时候会被我送出去。”
  陈乱睨着对方,嘴角向上勾起:“看我心情。”
  陈乱说完,没有给江永庭再开口的机会,径自朝楼上走去。
  落针可闻的空间里,飘下来陈乱冷淡的嗓音:
  “我会搬走。”
  “户籍我会迁出去。”
  “我与江家的收养关系结束了。”
  “也就您把这个养子身份真当个宝贝疙瘩。”
  “在我这儿,一文不值。”
  “希望江司长从今往后……”
  陈乱懒散地靠着扶手站在台阶之上,那支录音笔在他手中灵活地翻转着。
  空气里传来一声满含着嘲讽意味的嗤笑:
  “顺、顺、利、利、平步青云。”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楼上拐角的地方。
  客厅里骤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碎掉的声音。
  江永庭抚去桌子上的所有茶具,抖着手:“你!恩将仇报的白眼狼!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
  “你以为你的两段录音就能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吗?你做梦!”
  “我到要看看离了江家你还能是什么!”
  他愤怒地将那枚硬币从口袋里扣出来,恨恨地甩到地上,一阵当啷脆响。
  声音清脆得像是他那颗被陈乱踩成了玻璃渣的自尊心。
  但陈乱早就没了踪影。
  可怜的男人又拉不下脸皮追上去,只得在原地狂怒,气急攻心,连脖子都涨成了猪肝红色。
  “江司长,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江浔站起身来,抬眼看着自己父亲,微微偏过头,嘴角勾起与陈乱如出一辙的嘲讽微笑:“不过,你对自己的形容倒也贴切。”
  地上飞溅的茶水沾湿了少年的裤脚。
  他垂下眼睛,抬了抬脚:“啧。脏死了。”
  江翎的表现更为直接。
  他无比嫌恶地看着站在那里像头愤怒的狮子一般的男人:“江永庭,你无耻透了。”
  “如果有一个人要离开这个家,该滚的也是你,而不是陈——”
  “啪”地一声脆响,少年的话音戛然而止。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失权的男人仿佛找到了能够重新彰显权威的方式,于是抬手又是一耳光甩过来。
  只是这次没能得逞,被面前的少年一手拦下,重重甩开。
  江翎的舌尖顶过略微发麻的嘴角,抬眼继续朝着已经气得说不出话的父亲勾起唇,露出来更加挑衅的笑容:
  “我说错了吗?”
  “你江司长什么时候把这里当过家,把自己当作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政客?”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安排。”
  江翎挑起的唇角落下来,被压抑的情绪染成暗金色的眼瞳带着扎人的凉意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我不是任你摆布的工具。”
  “江永庭,你让我感到……羞耻。”
  “你可以去做你的政治家,但是不要试图左右我的人生。”
  江浔没有再去看江永庭:“是你从来没有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所以现在也大可不必用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嘴脸自居。”
  “究竟是为了谁好,你心里有数。”
  立在茶几边上的中年男人仿佛被戳中了痛脚。
  他抖着嘴唇,把桌面拍得砰砰作响,声势浩大,仿佛这样就能彰显他的权威:
  “我是你们的父亲!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跟周家和喻家联姻可以让江家更上一层楼,我怎么会害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已经踩上楼梯的两个少年没有回头。
  只落下江浔平静的声音:
  “你口中的江家只是你的仕途而已,与我无关。”
  客厅中再次响起重物气急败坏地砸落在地的声音。
  而此时陈乱正坐在房间里,录音笔在他的手中旋转飞舞。
  其实哪有什么录音,根本没来得及录上。
  诈唬江永庭的而已。
  但看佣人搬进主宅的大包小包的行李,一副家主即将在此常住的样子,陈乱决定还是搬走比较好。
  否则天天要看到江永庭那张脸,他怕自己吃不下饭把自己搞得营养不良。
  其他的账,以后可以慢慢清算。
  只是他的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在这里住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很长,但已经安放了陈乱很多回忆。
  除了属于陈乱的东西,这里到处都是江浔和江翎的痕迹。
  江翎喜欢在那张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打游戏。
  江浔经常站在那个摆满形形色色小玩意儿的的柜子前帮忙整理。
  书桌边的椅背上还撇着江翎乱丢上去的外套。
  床头柜上放着江浔上次过来没看完的半本书籍。
  啊,对了。
  那边的小收纳盒里好像还有两支应急用的抑制剂。
  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响起,陈乱回过神,就看到江翎站在门口,显得格外沉默。
  身后站着同样沉默的江浔。
  “唷,今天是吹的什么风,你进我房间居然学会了敲门?”
  陈乱转过来,靠在椅子里抱着手臂调侃着,琉璃灰色的眼睛弯弯的,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进来吧?杵在门口干什么,我房间的地板烫脚?”
  而门口的两个少年却没动。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
  “对不起。”
  “抱歉。”
  “……”
  陈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才垂下眼睛弯起了唇角。
  他站起来,慢悠悠晃到杵在门口低着头、仿佛做错事的毛绒犬类一样的两个小孩面前。
  双生子垂着眼睛,不敢去看陈乱的神情。
  只是下一秒,头顶就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陈乱眉眼弯弯地摸着弟弟们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叹着气:“干嘛一幅愧疚得恨不得就地自裁的表情,跟你们又没关系。”
  江翎摇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我……”
  他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像塞了一团又湿又冷的棉花,但又说不出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