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五月一日。我们去游学了,我真懦弱,和你待在一起这么久,还是没能出口……”
“六月二十号。我今天通过了跳级的考试。题目很难。”
“七月七号。我偷看了你的空间,你什么都没发,我忘记了是会有访客记录的……”
“……”
“十月十二日。我向你坦白了。”
迟雪声音停顿,本子上跳跃的日期像一根利针,刺穿难过的回忆。
她的视线直接往下,念道:
“十一月六号。你将你的弟弟带来班级,你一定很爱他。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这么爱我呢?”
“十一月九号。我开始研究你座位上掉落的试卷,上面的线条很令我着迷。我觉得那不是小孩子乱画,毕竟你那么神秘。”
尺言没有让她停止,他听到试卷、线条等字眼,不似先前生气,只是面色不改。
“十一月二十九号。我在网上查到一点头绪,以下是资料:”
她读到这里,停下来了。
迟雪的咬字清晰,声音很好,她该是天生的播音苗子。当她端坐在凳子上,直着腰板,朗读纸上的文字。
她的目光专注,心无旁骛。她仿佛真的是主持人,坐在播音室里。风都吹不糊她的声音,非常有穿透力,天赋淋漓。
她像自己,尺言终于想。
“司徒辅,你的朋友,他告诉我了。”
“他觉得,我和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不应该交叉在一起。”
迟雪已经猜测出来,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她不说真话给司徒辅,司徒辅永远不会将真相告诉她。
司徒辅本来准备向她坦白一切,当她单独叫住自己,当他点一支烟。她就都明白了。
说了真话,她会成为那个圈的一份子,她可以知晓关于父亲的一切。
她不说,她永远都是林雪,和这些秘密隔着厚厚的屏障。
“我不想让他告诉我。如果你不想亲口说,我宁愿不知道。”
她望向父亲,看到尺言似水的眼波,流到了窗子之外。
她多么期待,也不愿期待。父亲应该有父亲的想法,不能一生都被女儿绑住。
空气宁静下来。
远处,出现一个米粒小的身影,头发散乱的吴老师正在四处张望,寻找着她。迟雪愣住了。
尺言见到,平淡地对女儿说:“回去吧。”
迟雪摇头:“我不想回去。”
她不告诉父亲自己的委屈,不告诉她受人欺负,她把日记本留给父亲。
“你要保管。”
尺言这次接过,本子很重,里面的水笔字,将每一页都撑满,系着沉甸甸的思念。
“你不要擅自打开。”
她又说,看着父亲的左颌。
“只有我能读给你听。”
吴老师走过来了,她在马路上蹭着灯光走,走到便利店的不远处,迟雪离开椅子,背起包。
巧克力饼干遗留在桌上,她没有收拾走,露出三块在空气里。
她用力地推开便利店门,走过马路,喊吴老师,吴老师撩起乱发,紧紧地抱住失踪的她。
迟雪在吴老师怀中,听着她的责怪和紧张,又往便利店这边望一眼,见到被灯光包围的父亲,好像坐在落雪之中。
尺言也在看着迟雪,看着她被紧紧拥抱,被关怀,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微微低头。女儿的日记是棕色封皮,一条黑色的麻花绳做了封口。
他闻到空气中蕴着巧克力的醇香,望向迟雪的座子,他仿佛还能看到迟雪的发旋。
现在,那个座位上,只留着几块饼干。
尺言喉咙干疼,他分不清是过去的幻疼还是胃管的创口,现在吃硬物,即便细嚼慢咽,也好比吞玻璃渣子。
可他还是伸手拿起。
他将饼干凑到嘴旁,轻啃一口,饼干在他嘴里融化成砂砾。
第46章 冤枉
迟雪起床, 看到清亮的早晨。多日的阴雨连绵终于停止,阳光灿烂,气温直线上升。
她感受不到冷意, 太阳洒在她身上,宛若初春。
她回回头,一边拉起窗帘。吴老师仍一脸疲惫地睡着。
她有些对不起吴老师, 昨日吴老师前来查房, 发现少了一人, 匆忙查监控。见到迟雪背着包从大门走出后, 心慌意乱地就冲出去找人。
虽然她见到父亲很开心,可是让吴老师大晚上奔波,迟雪很是愧疚。
迟雪刷完牙, 前往旅馆餐厅吃早餐, 一进门,就遇见之前的旧同学。
这位热情的前班长,对林雪这样的三好学生很仰慕,他主动凑上前来:“林雪, 你要吃煎鸡蛋吗?”
迟雪婉拒,但她自己煎起鸡蛋。她想起以前郭雨生给她做早餐, 其实她自己也会, 只是没告诉郭雨生。
“天呐。”
昨日的其中一个所谓旧“朋友”, 缓缓进到餐厅, 看见完好无损的迟雪, 突然惊呼:
“林雪, 你知道你昨天跑出去, 吴老师有多担心你吗?她十一点多还走出去找你, 你究竟去哪里了!?”
话语投入餐厅内, 在人群中砸开一点水花,大家被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看过去。
迟雪不给她眼神,继续煎着自己的鸡蛋,油声滋滋响。
“林雪,你和你爸爸、还有吴老师说了吗?”
旧朋友的指责语调吸引着其他同学的目光,一个人小声插话问:“昨天,怎么了?”
“你们不知道,我们昨天——”
迟雪将盘子摔上桌,“砰!”一声立马盖住所有小动作,那个人当场寂静如鸡。
前班长无条件信任这个品学兼优的老师女儿,丝毫不理会眼前这个无理取闹的人,端着牛奶坐在她隔壁。
“今天天气真好呀,林同学。”他讨好地拉着话题。
迟雪看着在盘子里颤动的鸡蛋,一滴油脂溅出,她回道:“是挺好的。”
她情不自禁想起父亲,尺言昨夜在哪里度过的呢?他是找了一个酒店,还是回到医院。司徒辅会照顾他吗?
他今日,会开车回到城里,和眼睛学长他们继续旅行吗?
她没有了手机,也许她昨晚就该问尺言的电话号码。她明明记在日记本上的,可她太愚蠢,唯一带有联系方式的本子,也直接给了父亲,两人彻底断联。
会遇上的吧,今天出去逛街,或者回程搭火车,再或者回到学校。他们总能遇上的。
这座城不大,装了很多人,她有自信,能在人海中一眼认出他。
高二级主任在此刻走进来,脸上肉眼可见的发愁,面对学生们,他立即清清嗓子,佯作平静道:“各位同学,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众人齐齐抬头。
“我们原定回程的那班火车,由于不可抗力因素停止运行了。现在学校正在为大家抓紧订购高铁票,但是人数众多,可能需要两三天,所以说……”
高二级主任声音低下去。
这意味着,他们还要在此处逗留至少两天。消息一出,餐厅里立马聒噪起来,有些人抱怨,有些人高兴。主任见场面混乱,又扯着嗓子喊道:
“安静!安静!——学校理解同学们的心情,为了在滞留期间更好照顾同学,学校和旅行社商量,决定再安排多两日免费行程。”
除了风景,附近还有很大的农庄特色旅游区,一晚少了三晚多了,两天刚刚好。
“希望大家,尽力配合学校的工作,不要晚上擅自出去,不要独自前往景点!如果要去医院、要买东西,一定一定要报备,知道了吗?”
大家的声音起起伏伏,讨论着这个安排。
另一边,那个“旧朋友”为掩盖心虚,特意佯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同身边的人道:“你看,这就是说林雪昨天跑出去那件事。”
休整到十一点,他们乘上车,到达十公里之外,闻见清新绿草香。
在肃寒的冬日,草香很珍贵。他们看到挤在一起的牛羊,看到瓦房子、博物馆,还看到接地气的小饭馆。
对于城里的孩子,这是很稀罕的场面。
抬头,正在高原脚下,隐约能望见圣洁的雪顶。
迟雪背着她那个包,下了车,踩在泥巴里。
吴老师同她说:“切记不要再乱走了,有什么委屈可以告诉我,不说也没关系。等会吃饭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打电话给你爸爸。”
吴老师的声音很亲切,这个年近三十的年轻老师,身上脱去稚气,装着沉甸甸的责任感。她进学校实习时是林枫带的,两人从师徒变为同事。
她突然想到,问:“高三什么时候开学呀?”
吴老师感到突然,才想起迟雪也是高三学生,只是保送来得太早,让大家几乎忽略这件事。
“好像是,”吴老师看一眼手机,“好像是快了,大大后天吧。”
迟雪想,父亲是否要回去学习呢?他是不是已经搭乘上返程的车。
她跟随大队伍游逛,牛羊时而转向他们,时而低头。这个草场很肥沃,足以让它们度过整个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