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迟雪抱着装满秘密日记本的包,她心中感觉愈发浓烈,话语却也愈难出口。
  尺言把手机插上新卡,开了机,成色很新,递给她。迟雪一直等待他的歉意,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问:“接下来想去哪里?”
  迟雪犹豫,她看到地图上的传媒大学,这是一所跨越岁月的院校,也是她很久以后的南柯一梦,缓缓指道:
  “要不去这里看看。”
  第20章 分别
  他们开始往传媒大学走去。这所大学进出自由,风景优美,地多人少。
  迟雪看着那些建筑,尽管几十年后他们会重新装修,甚至变得面目全非。可她还是怀揣向往。
  她缓缓道:“学长,你知道吗?这是我很喜欢的大学。”
  “是吗?”尺言低首,看见潮湿泥泞,认真地行走。
  他们走在榕树底下,走进一个小花园,散步到一个湖边,那里很多柳树。一条长椅横在湖景对面,他们坐下,身后远处是喷泉,水声隐隐约约,附近不见人影。
  迟雪打开背包,拿出黑森林蛋糕。这次,她没有递给尺言,而是径直打开。巧克力碎细细洒在上面。
  她拿出勺子,自己吃了一口,怀念起过往的味道。
  尺言看一眼,不由得笑笑:“你还真喜欢。”
  迟雪满意点点头,忽地勺子停一下,想到今日真正的目的,活泼瞬间收敛,面色垂沉。
  迟雪想直视他,又做不到,垂着眼皮问:“学长,你以后想做什么?”
  尺言耐心回答:“都可以,我没什么要求。”
  迟雪相信这句话是真心的,他的语气很放松,像湖面上自由点水的鹭鸟。
  “你就真的没什么要求吗?”迟雪追问,“考什么样的大学?组建一个怎样的家庭?工资多少?有几个孩子?……”
  还没问完,她的话语突然被打断,身后传来声音:“——你好,能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一对年轻情侣向他们寻求帮助。尺言回头,站起身,接过对方的相机,这对情侣想手挽着手在湖边小喷泉拍一张照片。
  迟雪看着尺言低头,从容地把弄这部单反,完全不需要相机主人指导,很快就调好焦距。咔嚓连拍好几张,非常熟练。
  “拍的真好。”对方看到照片后,哗然夸赞,“你专门学过拍照吧。”
  尺言温和答:“会一点。”
  对方来劲了,开心不得了,赶忙招呼道:“要不要给你们两个拍一张?加个联系方式,我就能传给你们了。”
  尺言犹豫一下。
  迟雪也犹豫一下,她本想替尺言出口拒绝的,尺言却说:“拍吧。”
  在迟雪茫然之中,和尺言站在一起,两人的身影定格在同一部相机里。
  她很少和郭雨生拍照。郭雨生没留下照片,连电子的都没有,一旦被火烧成灰,就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底片里,迟雪注目这不应该同站的两人,只觉得背景已经不重要了,看到两人齐肩同排,就有一种莫名的奇妙,像是看到幻觉。
  对方问他们拍得满意吗?尺言看很久,凝目,答:“挺好的。”
  迟雪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这么久,见他眼眉静如止水,目光注在小小的相机框里,她的心也跟着安静一层。
  直至对方走远,他们又回到长椅上。她小声提起,小心翼翼地低头:
  “你还没回答我……”
  尺言目光远眺,话语迟缓了。
  “这个,没认真想过。”他开始缄默。
  他们看一会儿湖景,迟雪看着模糊荡漾的湖色,透过水面看到天上的云彩斑斓。时间将每一秒都拉得很长、很长。
  要不就在这里停止吧,迟雪想。
  她侧过头去,看到尺言的眼眸,眉睫垂在波光粼粼的目光前,仿佛那些水纹都倒映入他的眼里,他本身就是一个湖。
  要是父亲能一直陪自己看湖景,迟雪宁愿不说话,宁静一辈子。
  “那你,就没有什么理想吗?”迟雪恍然入神,迷迷糊糊地发问,她眼前也像是被水汽蒙上,连尺言都看不清了,“不只是你自己,关于家人的,生活的,关于世界的……”
  尺言忽然笑,她仿佛看见第一次见他时他温柔的模样。
  “或许吧。”他答。
  或许他会被保送到名校,会读一个普通的专业。或许他能找到真正能陪伴一生的伴侣。或许他会有一个小孩,他会很爱孩子。
  或许未来的世界会改变一点,但不多。或许他会活到四五十岁,或许不会,在一个合适的年龄死去,安葬在一块早晨有露水的墓地。
  或许他能给世界留下点什么,或许不会,他会是庸碌的人群中普通的一个,也可能是人群造就他普通的一生。
  迟雪不忍心了。
  如今的世界对待他如此温柔,把一切最好的都送到他身旁,可为什么几十年后要连同他的生命一起全部夺走。
  她很想念郭雨生,她想爸爸。迟雪想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命运是怎么忍心,如此残忍绝情地将他摔入泥潭的。
  尺言没听见她的回应,转头,双目对上。迟雪那一瞬间很无助,她不想抹杀他的温柔,哪怕是一丁点,她也做不到。
  “你觉得,你以后会获得幸福吗?”
  尺言没有作答,流露出一种似水的平静。他的目光转回去,向远处眺,看着一只白鹭愈飞愈远,翅膀如同白色流星般优雅。
  这可是她心心念念的,要找寻,要给他幸福的父亲。
  迟雪眼前都是五彩斑斓的,晕晕炫炫的,她感觉到自己与父亲越来越近,同时悲哀笼罩住他们的命运。她的自私会折损他现下的一切美好。
  “那你觉得,我会获得幸福吗?”她恍然,如梦似幻地问,甚至不清楚四周是否真实。
  尺言是一只纯洁美好的白鸽,让所有人都会为之着迷的白鸽。
  他答:“会吧。”
  郭雨生每天在阳台喂白鸽,他该是有多么怀恋过去的自己,意气风发的自己。
  尺言也会喂白鸽,他拿着谷子,拿着面包块,潇洒温柔地,一只只白鸽降临到他身旁,降临在他的目光里。
  “你能,能不能告诉我。”
  她不忍心告诉这尺言,他以后会毁容,会贫穷,会摊上自己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女儿,会稀里糊涂死去。明明是命运干的坏事,现在却要逼迫她来宣告。
  “你讨不讨厌我?”
  郭雨生的最后时光,最终都折射在她的身上。迟雪无比怀恋起以前,郭雨生插的花是那么漂亮,她想再喝一碗他熬的汤。岁月抹掉他太多痕迹,青葱到枯草,他的头发都白了。
  她听不到尺言的回答。
  恍然间,迟雪好像看到尺言和郭雨生重叠在一起,他们都会沉默不语的,都会一个人静静地想,谁也敲不开那扇窗户。
  他们把迟雪隔绝在外,建立起一层薄薄的,代表着安逸的雾,那边的世界只属于他们自己。
  “到点了,该回去了,走吧。”尺言说。
  她跟着尺言站起身来,明明靠得很近,她却觉得很远。
  尺言并不是郭雨生。
  迟雪一遍遍地想。她舍不得为她买蛋糕的郭雨生,舍不得每天接她上下学的郭雨生。
  郭雨生,迟雪想,泪水溢满眼眶。
  尺言的背影愈发愈远,快要隐没在片片绿荫光圈里,若隐若离。
  你能不能,别回来了啊。
  第21章 跳级
  迟雪和尺言交换了号码, 可一次都没通话。
  她不断地摆正自己的定位,在尺言面前,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也不是特别亲密的朋友,停留在认识的层面,甚至算不上兴味相投。
  她避免去打扰他。不断想象着过去与未来, 想象他或自己, 想象深陷其中。
  她不敢再去靠近了, 只能远远地望着, 尺言的优秀与她是格格不入的,是泾渭分明的。有时她甚至都不敢去看他,她现在是林雪, 只需扮演好这个角色就好了。
  不与他见面的日子。迟雪心中比往日要平静, 失去很多焦虑,也失去很多感性。
  而地球还是照样地转,尺言并没有因为身边少一个小女孩的身影而闷闷不乐,他一如既往, 是瞩目耀眼的光。
  迟雪只好努力学习,从某种程度上说, 她热爱学习。她把学习代替尺言填充满自己的生活, 连一切娱乐都隔绝了。
  有的时候, 他们会处在同一条校道上。文佳儿总是很激动地拉着她的手, 指给她看, 而她尽量躲开目光。她知道尺言在看自己, 他路过时, 总会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露出平等的温柔的目光, 以示友好。
  她也不例外, 失去回应后,尺言心里也许有些小小的疑问,但不会多,迟雪是这样想的。
  迟雪有时也很紧张,她害怕想象中的对方的质问,即便她很清楚尺言不会这样。每次见到他,迟雪的呼吸就沉重许多,随时都有大石堵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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