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年的瞳孔里是壁炉上烧起的火,他在贫民窟见过很多Alpha,但都灰扑扑脏兮兮的,而自己早已死去的哥哥,他快忘了模样。
  “Alpha都是长一样的吗?”安年问。
  “当然不是。”苏叶手里的针迟迟没动,许久才说:“少爷是这个家里……唯一的Alpha。”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也很柔软,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股安年看不懂的神采,他很快地想到了妈妈,妈妈经常会有这种表情。
  “小榆,少爷会成为这个家唯一的主人,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好。”
  大大的床单几乎要把安年整个身子都罩住,上面留着炙热的温度,手指攥着取暖,屋外还刮着风,玻璃窗呼呼作响,他表情天真,懵懂地问:“这个家的主人不是夫人吗?”
  苏叶笑着摇摇头,说道:“不一样的,Alpha是不一样的。”
  安年大概能懂,Alpha就是要优于Beta跟Omega,就像在贫民窟,Alpha拥有选择的权利,而Omega没有,他们只需要做到臣服,他的家里没有Alpha,妈妈活得很累。
  苏叶避开针头,用手背拍了拍发呆的安年,跟他说:“少爷长得不错,小榆跟他很般配。”
  “般配?”
  “是,小榆是个很漂亮的Omega,等你们长大生了小宝宝,肯定更漂亮。”
  安年躲在床单后面,耳朵根在烧,迷茫大于憧憬,他用潮乎乎的眼睛看向苏叶,认真地说:“我会做好的。”
  素未谋面的少爷会变成他的Alpha,安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又想到了妈妈跟弟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治好病,有没有回到家。
  长大后的自己会做得有妈妈一半好吗?
  可事实证明,他比不上妈妈。
  打碎碗的这天,是冯韵雪接纪泱南回来的日子,摔碎碗是一件特别不吉利的事情,所以冯韵雪非常生气,以至于被苏叶抱进家里的安年在醒来后仍旧需要罚跪。
  他睫毛上残留的雪花已经化成水珠,屋里没有外面冷,身上还穿着从雪地里出来的那件衣服,雪水透过布料浸透他的皮肤,凝结了他的体温。
  那天,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围着被接回家的纪泱南转,没人在意跪在角落里的安年。
  手上的冻疮因为不断接触冷热交替的气温又开裂,流了血,安年盯着看他快要肿成馒头的手,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他的身体没有知觉了,麻木地跪到夜里。
  壁炉熄了,灯也关了,屋外寒风呼啸,寒冷钻心似的爬满了安年身体每一个毛孔,他有点想念阁楼里温暖的被窝跟小窗,也想念以前妈妈给他做好的晚餐。
  他们一家三口的食物经常是过期的,但安年仍旧觉得很美味,夜晚跟弟弟还有妈妈挤在一张床上,他们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喂。”
  安年的耳朵出现了幻觉,估计是冻坏了。
  “你死了吗?”
  安年佝偻着身子,用僵硬发痒的手掌碰了下耳朵,在房屋客厅的落地窗前,他看到了一团黑影,小小的一个,不属于他。
  冬天的夜里,月光都是冰冷的,他困难地抬起头,看到的第一眼是白天在司机怀里的那件毛茸茸大衣,接着就是快要拖地的大衣旁一盏微弱的烛台灯。
  “说话。”眼前的人在催促他,“死了吗?”
  安年强撑着身子,摇头时候脖子很疼,嗓子干哑地说:“没有死。”
  他脑子迟钝,但也知道这人是谁。
  “你又是我妈妈找来的童养媳。”
  小男孩说话很慢,喘息声也重,但语句连贯,烛台灯里的蜡烛烧了一半,照出他清晰好看的脸。
  安年费劲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他甚至想磕头,双手却使不上力,跌在了地上。
  他狼狈地趴着,浑身都疼,却不忘回答:
  “是的,少爷……”
  男孩往他脑袋边放了个白色的瓷碗,里面是两个小小的饭团,撒了芝麻。
  “我吃不下,你帮我吃完。”
  安年好不容易爬起来,没敢要,他不停摇头,抗拒道:“我不能吃。”
  男孩明显不满,“快一点,你怎么不听话?不然妈妈又要唠叨我。”
  这会儿安年不敢不从,硬着头皮捧过了地上的碗。
  “你叫什么名字?”
  饭团是热的,芝麻也很香,饿了一整天的胃被一点点填满,饥饿被驱散,血液也开始慢慢流动,安年一直都知道,能吃东西很幸福,所以这会儿不太能忍住眼泪。
  在泪水快掉下来的时候,他双手捧着碗,把脸侧到一边,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男孩估计觉得蹲着太累,改为坐在地毯上,他把身边的烛台灯拿过来,照着光看安年哭泣斑驳的脸。
  “你要哭就哭,这样好丑。”
  安年先是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跟他解释:“吃饭的时候不能哭。”
  “为什么?”
  “因为眼泪流到饭里,会药死人。”
  “没听说过。”男孩皱着细细的眉,“你哪里人?奇奇怪怪的说法。”
  “我是……”安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说自己是贫民窟来的比较好。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Omega吧?”男孩揉了下鼻子,脸颊在烛光下形成一道虚影。
  “是的,我是Omega。”安年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少爷,我叫白榆。”
  “你的信息素不好闻。”男孩凑近他又远离,说:“像发霉的味道。”
  安年白着脸无法回答他的话,弯曲的身子刻意往后退了退,“对不起。”
  “吃完了吗?把碗给我。”
  安年跪在没动,说:“我明天洗。”
  男孩不搭理他,又说了一遍“给我”,安年别无他法,顺从地还他。
  “你怎么老不听话?”语气指责。
  安年急忙解释:“我听的。”
  “那我让你把碗给我你不给。”男孩不高兴地说:“你到底会不会做童养媳?”
  “对不起。”安年知道错了,跟他道歉:“原谅我,我懂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是吗?”
  “嗯。”
  安年心跳如擂鼓,害怕又被责罚,语气也带着讨好,“刚刚是我不对,我会听话,我什么都会做的。”
  烛台灯里的蜡烛明明灭灭,男孩起身要走,安年想了想还是跟他道了谢,“饭团很好吃。”
  男孩奇怪地看他:“谁要你说谢谢,我不想吃才给你,你是垃圾桶。”
  安年干巴巴眨了眨眼,垃圾桶于他而言不是什么贬义词,起码他没饿着肚子,他很乖也有点固执,“要说谢谢。”
  这是礼貌,妈妈教他的。
  男孩接下来的话被一阵闷咳打断,瘦削的身子因为隐忍抖得厉害,安年爬过去给他顺气,像哄弟弟那样。
  “你要不要紧?这里太冷了,快回房间。”
  男孩因为咳嗽涨红了脸,他捂着唇鼻,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让妈妈知道、我下来过。”
  安年把这当做秘密,点头说:“好,我背你上去。”
  男孩默默看他一眼,无声拒绝,安年退了回去,继续罚跪。
  他看着男孩一手拿碗,一手拿着烛台灯,慢吞吞上楼,短短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直至消失。
  苏叶在第二天得到允许,才带着安年去洗了热水澡,悠悠骂他笨蛋,他羞愧地低下头,苏叶安慰他:“夫人很在意这些,日子都是算好的,下次注意就好。”
  安年乖乖点头,保证道:“知道了,苏叶姐,我以后不会再犯错。”
  他从苏叶的嘴里知道了少爷的名字,热水漫过他下半张脸,他含糊不清地在心里念着纪泱南三个字。
  第四章 冲喜
  这年冬天的雪下了很久,太冷了,安年没走出过这栋房子,他的世界里只有睡觉的阁楼还有楼下扫不完的雪。
  扫把比他人都高,身上的大人围裙到他脚踝,他觉得有些奇怪,刚穿上的时候记得快拖地了,是他长高了吗?
  他有些高兴,他又长大了一点。
  院子门前的雪被他来回扫到两边,他站在积雪旁往楼上的窗户看,那天晚上过后,他就没再见到少爷。
  生了病的少爷比他可怜,他起码还能下楼,做饭洗衣服做手工,少爷就只能呆在房间里,那太无聊了。
  冯韵雪因为打碎碗这件事仍旧心存芥蒂,安年对于迷信没什么了解,他只知道少爷回来后,夫人还是没什么笑脸。
  他努力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可他见不到少爷一面。
  偶尔空闲的时候,他会跟悠悠一起在苏叶的房间里看书写字,但他看不懂,他不识字,他就看悠悠写。
  悠悠是福利院长大的,福利院的Omega教会了她很多。
  “你会写你自己的名字吗?”悠悠跟他坐在同一张长凳上,却比他高了不少,头上的小辫随着晃动的幅度甩来甩去,偶尔会碰到安年的脸。
  “不会。”安年摇摇头,手指还扣着结痂的冻疮,“我不认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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