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这一碰,才发觉宿煜的后背潮乎乎的,已经被冷汗浸了个透。那张脸白得简直不像是活人有的,他痛苦地阖着眼睛,眉头紧蹙,即便在极力克制和忍耐,但那种煎熬还是清清楚楚地显露在祁曜的视线里。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向冷静自持的宿煜身上,刺目又戳心。
  “是胃疼吗?”
  祁曜看见宿煜的一只手死死地抵着胃,剧烈地喘息,喉咙和胸膛在刚才呕吐的影响下,不受控制地抽动,他感受到宿煜身体的失控,真真切切地被这种样子吓到了。
  祁曜不知所措地去拉宿煜的手,不让他变本加厉地伤害自己,却发现宿煜的手格外湿冷,明明按在胃上时显得那么深、那么用力,但却柔弱得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任由他握在掌心里。
  “宿煜?”
  “哥…你别吓我…”
  祁曜的眼圈红了,他慌得彻底,比上次宿煜在他面前一拳打碎镜子还要怕。
  上一次他起码还能掏出手机拨打120,可这一次,却感觉浑身都软了,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他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地抱着宿煜,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陷入凝滞状态,因为他看到宿煜微睁的眼睛已经开始散光无神。
  逼仄的更衣室里,本就稀薄的空气被压榨到极致,宿煜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了,他也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身上是哪里在疼。
  胃里的疼痛向上蔓延到心口,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勒住了一样,喘不上气,压榨性的疼痛和窒息感顺着神经末节分布到每一寸骨骼。
  喉咙里有东西往上返,他生怕自己会在下一秒又吐出一口血,艰难地忍着。浑身都已经动不了了,手脚充血发麻,甚至连睁开眼睛和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漫无边际的黑暗和寒冷,从头皮到脚底,都在恐惧和寒战。
  宿煜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已经不想去细究自己是因为什么发病,又或者是发的什么病,都不太重要。他只是觉得,挺遗憾的,很多话还没有说清楚,他还没有带着祁曜夺冠。
  被抬到救护车上的时候,宿煜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还不止一个人,可就是醒不过来。
  像是摆脱不掉的巨大梦魇,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了,黑暗到了极致,世界忽然撕开了一抹诡异的乳白色光亮。
  那是一个装着乳白色液体的针管,顺着胳膊上青色的血管推进去,胳膊顿时变得很凉,有越来越多的乳白色争相拥入那个密闭的世界。像是一层浓稠的涂改液,掩盖了现实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他曾试图挣扎,但手脚都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有人在他的额头上,肋下的腰腹,大腿内侧,贴上了金属片,滋滋的电流声顿时流经全身,细密的痛苦钻入骨髓。
  “小煜,别怕,现在是在给你治病呢。”
  濒死中,宿煜忽然记起来一些原本被遗忘的碎片,听见一些很久远的声音…
  “精神病人的电疗才需要打麻醉。”
  “你现在,还不算精神病人。”
  “不过快了。”
  …
  救护车上,宿煜忽然躁动起来,他惊喘一声,呼吸变得异常紊乱,脸上戴的氧气罩紧了紧,白雾顿时聚作一团。
  仪器滴滴地响成一片,几个医疗人员赶忙按住他,扭头问祁曜道:“你朋友他是有哮喘吗?”
  “应该没有!”
  “那除了胃病,他还有什么病史?”
  祁曜也凑上前,帮忙按住宿煜的胳膊,看着医疗人员往他静脉里推药,喘息着答道:“他之前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发病的样子和现在很像!”
  祁曜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道:“他怕冷,是不是救护车上太冷了,我看他一直在发抖,给他盖我的衣服吧。”
  医疗人员嫌他碍手碍脚,抬手挡开,语气很严厉,“病人应该是胃出血了,血压一直在掉,冷是必然的,盖件衣服不管用,你别在这添乱,靠边坐好。”
  祁曜没再坚持,他退回到门边的座位上,声音很小,带着颤,“会没事的对吧?啊?”
  没人搭理他,大家围着宿煜忙成一团。
  宿煜躺在那,此时又陷入了平静。他的手腕垂在窄床边,苍白没有生气的皮肤,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隔着氧气罩,祁曜能听见他一呼一吸的声音,没有一次是完整的呼吸,全是碎的。
  祁曜一低头,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昨天和今天,他对宿煜说的那些重话全都像雷鸣一般在脑袋里炸开。
  “因为你是病人,我可以让着你。”
  “就算被我妈说了几句,又怎么了?”
  “你不喜欢我也别吊着我行不行!”
  …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话的分量,只是因为情绪上头就口不择言,宿煜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他向来是把别人的感受看得大过于一切,他从来不会和他计较,只会把什么都积压在心里,悄无声息地冲垮自己。
  医院急救室外,祁曜坐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看见宿煜被推出来。
  宿煜了无生气地躺着,闭着眼睛没醒,纤长细密的睫毛完整地落下来,平静得连一丝颤动都看不见。他鼻子里插着根管子,手臂上也缠着各种针管,输着液。
  祁曜感觉一股酸涩哽在喉咙间,他跟着推车走,隔着医院走廊斑斑驳驳的灯光,目光始终盯在宿煜那张苍白的脸上。
  他越看越难过,一想到是自己把宿煜气到犯病,就恨不得抽自己巴掌。
  把宿煜安置在病房后,祁曜去办理住院相关的手续,回来时正好撞上给宿煜做止血手术的医生。
  医生说,在宿煜的血液里查出了高浓度的□□,这种成分会严重刺激胃黏膜,对于宿煜这种胃肠本就脆弱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重创。
  “会不会是他吃的某种药里,含有这个成分?”祁曜问。
  “不会的。”医生摇头,“这个浓度,只可能是精萃提取物,这种东西国内售卖是违法的,但是的确是存在。”
  祁曜眉头拧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是有人给他下药了?”
  医生含糊了一下,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对,“我只是推断,可能性比较大。”
  祁曜说:“那时间呢?具体的时间能推断出来吗?”
  “从这个代谢程度和药效影响来看,应该是今天。”
  第74章 转醒
  宿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被困在那个满目疮痍的梦境中,悬浮在半空,被四面八方的乳白色覆盖涂改,逐渐失本真的形态。
  空虚,迷茫,无所适从…
  当他即将要误以为那就是现实的时候,他听见了祁曜的声音,靠在耳边,轻轻的,像是一朵软绵绵的小花,盛开在荒芜空旷的山野。
  “宿煜…”
  祁曜低声叫着他的名字,嗓音里满是缱绻,夹杂着一丝破碎的沙哑,“哥,别睡了,好吗…”
  凌晨时分,天将明未明,算起来,宿煜已经睡了十五个小时了,可还是迷迷糊糊的,怎么叫也叫不醒。
  祁曜坐在病床边,看着床头的小灯在宿煜的身前投下一簇融融的光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平静苍白的脸,听着宿煜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倒也有了几分心安。
  “哥。”祁曜忽然笑了笑,喃喃自语一般,“你说你不骂我的时候多好。”
  “跟谁都没有脾气,怎么就跟我,气性这么大…”
  “哥,我真错了。”
  …
  他握着宿煜的左手,上面的腕带已经被摘下来放到床头,祁曜摩挲着他无力的手指,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感受着他的指甲刮蹭在自己的掌心,一下又一下。
  也许是因为天还没亮,周遭昏暗和安静的环境让人的感官和触觉都变得极为敏锐,从而失去白天的自制力,祁曜感受到内心的浪潮迭起,情难抑制,汹涌而来。
  他想亲亲宿煜,目光顺着后者的脸缓慢地往下滑,经过他凸起的喉结,停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感受着他心跳的频率。
  祁曜跟随着他的心跳,不自觉地调整着呼吸,两个人不知不觉地便形成了某种同频,他看着宿煜,脑子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很多画面。
  他第一次见宿煜…
  第一次见宿煜笑,第一次请宿煜吃东西,第一次和宿煜开黑,第一次带宿煜回家,第一次挤在同一个被窝里互诉心事…
  祁曜的眼睛一圈圈红起来,他鼻头微皱,流泪的一瞬间,低下头深深吻住宿煜的手腕。
  他闭上眼,唇瓣覆过每一道凸起的伤痕,用心去感受他们分离的那些日日夜夜,心口酥酥麻麻的疼。
  把他从暗无天日的泥潭中拉出来的那个人是宿煜,就连最亲的父母都不愿意管他,放任他鬼混,抽烟喝酒打架的时候,是宿煜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线光明。
  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但是宿煜把他当成宝贝一样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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