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妻子的另一个身份,是单亲妈妈,有一个二十多岁大的儿子。
  所以,宿煜应该是有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却要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哥哥”。
  如今看来,路向南,就是那个“哥哥”。
  “你为什么不说话?”路向南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打感情牌失败,他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似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他妈是哑巴了吗?还是你真的觉得能跟我争?”
  “世界赛总冠军,还是飞锐的股权,你觉得你能拿到哪一样?嗯?”
  路向南的面部肌肉一点点狰狞起来,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和宿煜对话过,哪怕是隔着手机,哪怕对方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讲,他依然有数不尽的情绪需要从此处宣泄。
  他声音越发紊乱地晃颤,竭力稳了稳情绪,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像是握住了什么尖锐凶残的武器,势必要将电话那边的人洞穿。
  他说:“宿煜,你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和你妈一样。”
  “基因里带着的,你就认命吧。”
  他说完这话,屏住呼吸听着电话那边的反应,捕捉每一分细节中变幻的情绪,几秒过后,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嗤笑。
  那声笑很从容,犹如居高临下的审视,松弛中满满的都是轻蔑和不以为意,不带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祁曜挂断电话,先是清除了对话的记录,然后将号码拉入了黑名单,这才放回抽屉里。
  床上的宿煜睡的很熟,他闭着眼睛,浅色的唇轻轻抿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即便是喝醉了也不吵不闹。
  祁曜低下眼眸,看见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宿煜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指骨纤瘦,玉一样洁白无瑕,只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热乎不起来,凉冰冰的。
  祁曜用自己的掌心给他捂了一会儿,勾了勾他的小指,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祁曜仰面倒在床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情绪蓦然间有些低落,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喜欢宿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宿煜家世背景、心路历程,一切一切都无比复杂,他祁曜又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一个被隔绝在门外的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宿煜关紧了那扇门,从来没想要对他敞开心扉,也不愿意和他共同患难。
  他是生病了,但是,自己真的会心甘情愿地照顾一个自我封闭的病人吗?
  十天半个月还成,再久一点呢,如果是一年、是十年呢?
  他真的会一直、一直喜欢宿煜吗…
  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祁曜用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他为人性的卑劣感到羞耻,也对自己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本性感到失望。
  他甚至在心底用狠毒的诅咒警告自己,不能再下意识间去权衡和宿煜有关的一切。
  那个人是宿煜,他不是别人,是宿煜。
  祁曜抬手撑住眼眶,慢慢地揉了揉,感到一阵略显无力的难过。他深爱宿煜,却似乎看不见他们的未来。
  他又何尝不是个悲观的人。
  这种悲观藏不住,全都写在了祁曜的脸上。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在洗手间相遇,同是面对着镜子刷牙,宿煜只瞥了一眼,便像是能窥探人心一般,“怎么了,有心事啊?”
  “我…在想着初四回家的事。”祁曜扯动一下嘴角,漱了漱口,倒也不算是说谎,“我初四要跟着我爸妈去走亲戚,到时候就没人陪你了。”
  “就为这事儿啊。”宿煜闻言一笑,“你放心去吧,我刚在新区注册了账号,正好这两天可以打一打,而且再休息几天,就要回俱乐部了,到时候我们又能见面了。”
  宿煜的精神状态很好,新注射的药物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感觉浑身都轻盈了许多。
  “哥,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祁曜问。
  宿煜隐隐约约回忆起那个吻,仍然记得舌尖的柔软和缠绵,他不经意间翘了翘唇角,稍稍偏转了一下视线,“我不记得了。”
  祁曜盯着他那发红的耳廓,一颗心悄然无声地动了动,他开玩笑似地开口说道:“你昨天晚上,仗着喝醉了抱着我不撒手,哭的稀里哗啦的,说离不开我。”
  宿煜脸上带着微笑,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
  “嘿,怎么就不可能啦,你的意思是你离得开我啦?”祁曜蹦着高往宿煜跟前凑,顷刻间的松弛和欢愉压过了他心底的忧虑,他蹭着宿煜的肩膀,跟他闹,“你快说,说你离不开我,大过年的,说一句让我高兴高兴可以嘛。”
  硬汉撒娇,最为致命。
  宿煜受用地眨了眨眼睛,笑着避开他的肢体纠缠,转身把刷牙的杯子放到置物架上,正要回过来说话…
  眼前骤然一黑,心脏猝不及防的痛了一下,尖锐短促,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只有短短的一两秒钟,但却让他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喘不过气。
  宿煜整个人的动作一滞,失去了平衡能力,四肢发软,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宿煜!”
  祁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把他拽住,宿煜借机撑住旁边的洗手台边缘,这才稳住身形。
  “怎…怎么了?”祁曜看着他将手捂在心口,“又胸闷难受了吗?”
  “没有。”宿煜道:“昨天酒喝的有点儿多,头有些晕,休息休息就好了。”
  祁曜盯着他的眼睛,恳切问,“真没事?”
  宿煜笑了,轻轻拂开他搀扶自己的手,“真没事。”
  第33章 小别胜新欢
  承重的墙壁上一旦出现裂隙,就会逐步走向溃败,总有一日会寸寸坍塌。人的身体也是一样,有了病灶不去处理,那再小的病都可能会恶化成不治之症。
  况且宿煜的病灶还不小。
  他感觉心脏不舒服,断断续续的疼,疼起来的时候跟他发病时的状况很像,但似乎比他之前要严重。
  像是螺钉一圈圈生生旋进心脏的血肉里,绞着神经,持续几秒钟后,会有所减轻。
  这么疼过几次,宿煜渐渐也掌握了规律,尖锐的疼一涌上来,他就用手死死抵住胸口,用外力抑制那股爆发的悸动,然后等着它一点点平息。
  他这具身体所能承受的,远比他想的要多。
  祁曜是大年初三那天晚上走的。
  临走前两个人去附近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大屏幕上放映的是贺岁喜剧片。
  妥妥的大烂片,笑点尴尬又恶俗,剧情混乱无聊看不出讲的是个什么,纯搞笑也就算了,还非要在里面强行煽情上价值,看的人脚趾抠地。
  就这么个无下限的烂片,电影院里也还是时不时的就传来一阵哄笑,祁曜听得莫名烦躁,他坐立难安,不耐地接连叹气。
  昏暗的电影院内,荧屏上的光笼罩下来,一张张脸带着各色的神情,半隐在错落的光线中。宿煜坐在他旁边,始终安安静静地观影,没笑,也没有任何的抱怨。
  祁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宿煜没有察觉,专注地看着前方,眉目冷淡的侧脸映着光,他唇角微微上扬,笑意很浅很温柔,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浮躁。
  后面是一家三口,熊孩子看到开心处忽然开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一边闹腾一边用脚踢踹宿煜的椅背。
  宿煜没说什么,靠在座椅上的背略微抬了抬,继续观影。
  身边的祁曜坐不住了,他皱起眉嘶了一声,带着股怒火侧过身,刚有了这么一个动势,宿煜就立刻拉住了他。
  “没事,快播完了。”他往座位前挪了挪身子,声音很轻,“孩子嘛,都是活泼爱动的。”
  祁曜没吱声,不知怎的从宿煜的口吻中感受到了一种很浓的人夫感。很快,身后传来中年女人训斥孩子的声音。
  “不能这么踢哥哥的座椅知道吗?”
  “这是公共场所,不能影响别人。”
  “乖,啊,老老实实的。”
  这样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识,宿煜微怔,目光开始缓慢地失焦。
  他小时候,也像这样跟着母亲何婉钦看过一次电影。
  何婉钦也是这样教育他,“小煜,我再说一遍,不要影响别人。”
  十几年过去,回忆已经变得非常模糊了,宿煜不记得那是冬天还是夏天,也不记得他看的是什么电影…
  他那时候正处于小孩子好动讨人嫌的阶段,何婉钦越是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是要做。结果就是打扰了别人观影,被一个高大凶悍的光头壮汉指着训斥。
  那壮汉直视着他,恼怒道:“能不能轻点闹腾!踢了我椅背多长时间了!啊!?”
  好像是说了这话,具体的宿煜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最后的最后,是何婉钦和那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哭泣,一遍遍质问男人为什么要吓唬自己的孩子。
  也是那时候,何婉钦血液中的疯狂因子开始复苏咆哮,在冲突的压力下暴露出她极为反常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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