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杨氏不动声色打量花厅的陈设,饶是她已经见识过侯府的豪奢,仍忍不住咂舌。
  地上铺的是波斯国的地毯,墙边立的是黄梨木多宝阁,桌上摆的是整套的甜白瓷绘红梅杯盏,不说旁的,单一只甜白瓷茶盏就值五两纹银。
  这样的泼天富贵怎么就落到了姜姝这个贱人头上。
  杨氏撇撇嘴,像是喝了陈醋一样,心里直泛酸水。
  她看向姜姝,阴阳怪气道:“大姐儿好造化,年纪轻轻就过上了神仙一般的日子。”
  “你能有今日,多亏了我和你父亲呕心沥血的筹谋,饮水当思源,你也该报答我和你父亲,好生帮衬娘家才是。”
  姜姝冷笑,姜文焕和杨氏确实呕心沥血的筹谋过,只不过他们不是为了她筹谋,而是为了她的嫡出妹妹姜然筹谋。
  姜文焕搭救陆凛的那一年,姜然还没有出生,家里只姜姝一位小娘子,姜文焕只得把亲事定给姜姝。
  后来陆家依照约定上门提亲,杨氏艳羡陆家的富贵,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易亲,让姜然代替姜姝嫁给陆长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成亲前,陆长易忽上门拜访,不知怎么回事,识破了杨氏的诡计,扬言非姜姝不娶。
  杨氏这才退掉叶家的亲事,把姜姝嫁到了信阳侯府。
  姜姝不喜欢逞口舌之快,杨氏说的话不中听,她也懒得反驳,只冷眼看杨氏做戏。
  杨氏也觉得有些无趣,仰头灌掉杯中的茶水,双眸凝着姜姝,单刀直入:“我养你这么大,费钱又费力,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你出嫁的时候,我更是把压箱底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我也不求你接济娘家,但好歹得让我在街坊邻居跟前把腰杆子直起来,没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姝原还能控制好表情,一听杨氏提起陪嫁,就不由翻了个白眼。
  杨氏和普通的官眷不同,她出身商贾,万事以利为先,至于名声,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姜姝出嫁时,陆家除了牲畜瓜果、糖糕山珍,还足足给了姜家三千俩聘银。杨氏收聘礼收的不亦乐乎,却只给姜姝准备了三十抬嫁妆。
  这三十抬嫁妆也都是不值钱的针头线脑,折成银子,连二百两都不足。
  姜姝平时温婉惯了,却因着陪嫁大闹了一场,姜文焕好歹得在官场上行走,怕传出苛待长女的名声,这才给姜姝添了一千两的银子当陪嫁。
  只这银子,也是从信阳侯府的聘礼里拨出来的。姜家可谓一毛不拔。
  约是姜姝的白眼翻的太过于扎眼,杨氏不由刹住了话头,既然温情牌站不住脚,她就换一个说头。
  杨氏道:“信阳侯府隔三差五举行宴会,却从来没有给姜家发过帖子,街坊邻居瞧在眼里,都说侯府瞧不上姜家,咱们便是攀了高枝也飞不上枝头,我简直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我皮糟肉厚,被人说叨几句倒也没什么大碍,林姨娘却不然,她的脸皮比纸还薄,这几日连门子都不敢出了。日日缩在屋子里,没得闷出病来。”
  林姨娘一个妾室,哪里有机会出门,又如何听得到旁人对姜家的非议?杨氏提起林姨娘,无非是为了提醒姜姝,她的生母还在姜家,姜姝只有乖乖听话,林姨娘才能安然无虞。
  想到林姨娘,姜姝默默叹了一口气,林姨娘性子软,似是泥捏的一般,姜姝若不为姨娘筹谋,姨娘真真能被杨氏磋磨死。
  姜姝勾起嘴唇,颇为勉强的笑了笑,开口说道:“姜家和陆家既结了亲,就是正经的亲戚,多多走动才是正理。
  我明日便给母亲和二妹妹下请帖,到了十五,你们便来侯府吃席,到时候咱们好生热闹一番。”
  但凡吃席,杨氏总要把二娘子姜然带在身边。
  姜家原有二子三女,长子姜连、幼子姜彬、二娘子姜然由杨氏所出,长女姜姝、三娘子姜容由林姨娘所出。
  姜连出生的时候,姜文焕刚刚中举,幼子体弱,在随姜文焕赴任的途中不幸夭折。
  杨氏本就强势,因着姜文焕的官秩折了自己的长子,在家里愈发说一不二。便是姜姝已攀上了信阳侯府这棵大树,姜文焕现下等闲也不敢开罪杨氏。
  见姜姝软了声气儿,杨氏得意地勾勾唇角,孙猴子蹦得再高也逃不出五指山,姜姝嫁到侯府又如何,还不是得任她拿捏。
  达到了目的,她也懒得再和姜姝兜搭,杨氏用银签叉起一块儿胡瓜放到口中,慢慢咀嚼着,开口说道:“天气也不早了,我得早些家去,家里一摊子事儿,那件也离不得我。”
  不管暗地里如何,面子功夫总得做足。姜姝站起身,温声对杨氏道:“家里庶务多,女儿就不虚留母亲了,我送您出门。”
  姜姝一直把杨氏送到大门口,往回折返的时候,忽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身穿一袭大红色仙鹤补服,面容清俊儒雅,嘴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陆长稽的长相是十分温和的,可即便姜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听说过他的威名。
  陆长稽十八岁夺得桂冠,入仕不到十年,就用铁血手段肃清政敌,那双握笔的手,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
  姜姝暗暗胆寒,陆长稽这样的人,启是她可以肖想的,什么借种生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想到自己对陆长稽的龌龊心思,姜姝无地自容,下意识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弟妹留步!”姜姝堪堪迈出脚步,陆长稽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那声音低沉又不失柔和,像一把归鞘的剑,表面温润,内里却饱含锋芒。
  第4章
  姜姝顿住脚步,慢吞吞转过身,因着心虚,她
  不敢正眼瞧陆长稽,只把目光投到身旁的青石地板上。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只手遒劲有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手心握着一块儿鹅黄色的帕子。
  姜姝暗暗懊恼,她分明不是丢三落四的人,怎么偏偏就在陆长稽跟前出了丑。
  所幸是陆长稽捡到了帕子,若是被有心人捡到,她便是长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姜姝忙向陆长稽道谢,她一面说话一面接过帕子,帕子上还带着陆长稽的余温,热热的,像是会灼手一般。
  姜姝把帕子掉了个头,握住陆长稽没有握过的那一端掖到臂钏里。
  回到欣春苑,姜姝阖上屋门,从妆匣盒子里取了两块儿碎银子塞到珠儿手中,低声叮嘱:“杨氏想要参加侯府的宴会,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且回去打听打听。”
  姜家家底薄,家里统共只四个仆妇,姜姝是庶女,那些仆妇万也轮不到让她使唤,临出嫁的时候,姜文焕觉得没有陪嫁侍女不好看相,便到草市上买了珠儿。
  珠儿的父亲是一个屠夫,屠夫这个行当听起来不体面,挣得银子却不少,珠儿家境殷实,她又是家里的小女儿,自小被父亲捧在手掌心疼。
  珠儿无忧无虑的长到十四岁,父亲生了一场疾,忽得就去了,兄嫂无情,不愿意给珠儿多花一分钱,当即便商量着把珠儿卖到风月场所,珠儿大闹一场,说宁愿死了也不要卖笑。兄嫂退而求其次,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姜文焕见珠儿身子健壮,料想是个能干活的,便花四两银子把她买到了姜宅。
  珠儿半路出家,和侯府训练有素的大丫鬟没得比,所幸她憨直,对姜姝十分忠心,但凡姜姝交待的事,总会十二分用心的完成。
  她把银子踹到怀里,大步流星出了门。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珠儿折回信阳侯府,杨氏把无商不奸贯彻的淋漓尽致,平日里总想法设法克扣下人的月例银子,下人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就对杨氏有了芥蒂。
  珠儿半两银子使出去,便把杨氏这几日的行动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珠儿道:“太太这几日倒是没干什么营生,尽顾着给二小姐置办行头了。先是请了锦绣坊的绣娘给二小姐做了两身衣裳,又到银作坊给二小姐打了一套头面。”
  “那头面华贵非常,足足镶着十五颗红宝石,折成现钱,怕是得值十几两纹银。”
  “吴婆子在太太跟前一向得脸,还好心规劝太太,说这样华贵的首饰,二小姐现下戴,有些浪费,合该成亲的时候用来做添箱才好。”
  “太太只道吴婆子短视,说二小姐过不了几日便要到侯府吃席,届时若是得到了贵人的青睐,以后怕是比大小姐还要有造化,区区十几两银子,连苍蝇腿都比不上,又算得了什么?”
  贵人?信阳侯府以陆凛为尊,陆凛生得风流,毕竟已上了年纪,且又和姜然差着辈分,杨氏总不能把主意打到陆凛头上。
  除却陆凛,信阳侯府还有庶长子陆长稽和庶幼子陆长风,陆长风已娶了正妻,姜然心气儿高,决不会筹谋着做妾。
  陆长稽虽是庶子却权倾天下,放眼整个侯府,便是陆凛都不敢给他眼色瞧。杨氏口中的贵人十之八九便是陆长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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