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林夏想不通,林海生已逝,何川应该是何萍仅剩的依靠才对,他如今事业高升,飞黄腾达,在何萍眼里怎么会是毫无价值呢?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时过境迁,他们彼此的家庭还是这样一团乱麻,甚至比当年还要更糟糕。
  如今,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了。
  大过节的,聊起这个实在是太糟糕了,何川调整了一下心情,问林夏:
  “你吃饭了吗?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
  林夏点点头:“已经能吃半流食了,刚才吃过了一些,现在不饿。你呢?”
  何川说吃了,林夏却看穿了他的谎言:“你没吃对不对?大年三十晚上还加班,我真是.......真是没见过比你还拼的工作狂!”
  就算外卖再发达,今天晚上又有哪家店会营业,连医院的便利店都关了门,最后好歹是值班护士给了他一袋方便面,加了林夏喝剩下的排骨汤,在微波炉里热着吃的,总感觉整个城市少有比他们两个更惨的人了。
  勉强算是吃完了年夜饭后,两个人在病房里一边看着春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是两个人一起渡过的第二个春节,上一次还是在北戴河,林海生还活着的时候,比起上次除夕,这次的大年三十可是要简陋很多,没有饺子,没有烟花,没有阖家团圆,连电视里的春晚都比当年难看得多。
  南方这边人们很少看春晚,但林夏是东北人,春晚是过年必备的项目之一,哪怕再难看也要耐着性子看完,如同什么仪式感。
  看到某小品里离谱的情节时,林夏忍不住想和何川吐槽,可说了几声,都没得到反应,林夏转头一看,发现何川已经歪头靠在墙上睡着了。家属陪床的折叠椅很窄小,何川个高腿长,窝在上面,不免有些可怜。
  林夏哑然失笑,刚才这人还在嘱咐她别熬太晚身体重要,一转眼他自己倒是睡得熟了,到底谁探谁病啊?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他刚刚回国,恐怕连时差都没倒过来,连续加班了那么久,身心俱疲,又匆匆跑来医院,强撑着陪她聊到了现在,大概
  已经到了极限吧。
  此时林夏也很疲惫了,她轻手轻脚的给何川盖上了被子,关闭了电视,调暗了灯光,放低了自己的病床,也打算睡觉了。
  今夜不再需要守岁,此时此刻他们难得的相聚就已是最大的欣慰了。愿新年胜旧年,在即将到来的庚子年里,希望他们彼此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比过去更释然,更圆满。
  入睡之前,林夏模模糊糊的想起,刚才打进来的那个手机号她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那是何川的旧号码。2009年的夏天,北京通州画室红砖厂房的大门外,昏黄路灯下,他亲手把号码输进了她还是折盖的非智能手机里。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年。
  第66章 宇宙拿铁(18)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何川每天都来看林夏,他工作太忙了,做不到从早到晚陪伴,有时甚至只能坐一小会儿,但一定会抽空过来。他详细查过此时她能吃的食物,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她带来各种粥,各种汤,各种面,水果和鲜奶,陪她散散步,聊聊天,问问医生她刀口愈合的情况,但并不会过分干预与越界,只维持着一个不亲不疏的距离,比情人远一些,又比友人近一点。
  无论是护工阿姨,还是医生护士,谁都没有问过他们的关系,可目光眼神里都是心领神会,也许在世俗的体系中,在这里物欲横流,独善其身的都市里,一个男人对了一个女人这样关心体贴,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林夏没有拒绝,她舍不得拒绝,就让她沉溺于这份短暂的温暖中,放纵软弱一回吧。
  .
  初四这一天上午,林夏做完了最后各项的检查正式出院,何川开车送她回家。
  从医院回公寓的这一路上,林夏察觉到一切都很不同,往年的深圳,即使过年期间,也不会如北京一样变成一座空城,照常会有商铺开业,企业开工,车来车往,景点商场游客蜂拥。然而如今已经过了初三,街上却还是一片冷冷清清,少见路人与车辆,这么萧条的模样,哪里还像是深圳?
  林夏知道,就在春节前后这段时间里,有一种新的未知病毒开始四处传播,很多城市都已出现病例,疑似源头目前最严重的武汉甚至已经封城,就像03年的非典一样。可一来这几天住在医院,她身体虚弱,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针换药,几乎没怎么看电视和手机,二来当年的非典她还上小学,望春又地处偏僻,从头到尾没有一例病例,只是记得学校放了几天假,她自己根本没有实感。而今,这寂静冷清的街道,让林夏陌生又恐惧,看来事情或许要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
  正在胡思乱想间,何川的手机突然响了,电话连着车载蓝牙,接通之后,那端的声音在整个车内响起,是个中年男人,说着稀烂的普通话,语气很着急:
  “Andy,你怎么还没出发?后天就是deadline了你知不知?现在国内的情况很复杂,你晚一天出发都可能有变化——”
  何川切断了蓝牙,伸手拿过电话抵在耳边,低声说:
  “航班是下午的......嗯,放心......可以......没问题......”
  然后他又和对方确认了一些事宜,最终挂断了电话。
  “是戴生——戴志诚。”何川解释。
  林夏问他:“你要出差?去哪里?”
  何川低低应了一声:“新加坡,有一场庭审必须要出席。”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连自己都不想原谅的厌弃:
  “对不起。”
  林夏无奈:“你不要再对不起了,你都对我说多少遍了?我一直克制自己对你说谢谢,可你怎么还是一直对我说对不起呢?医生也说我恢复得很好,只要不提重物,不运动,就没什么问题,况且接下来几天都是休假,等我上班的时候就能完全康复了,你不用担心我,工作紧要。”
  可何川微皱的眉头并没有放松,他目视前方,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
  正如她不愿意他对她抱歉,他也不愿意她对他这样客气。
  不该是这样,她与他之间,本不该是这样。
  林夏认为自己既然出了院就没什么问题了,但何川是真的担心她,并且对于自己要出差这件事也是真的自责。等到了家后,林夏才发现,何川为了让她这几天自己一个人在家方便一点,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水果蔬菜,熟食面包,还有方便面罐头什么的速食品,他一边从后备箱里把东西搬下来,一边对她说:
  “最近疾病传染很严重,你刚做完手术抵抗力差,尽量还是别点外卖了,不太安全。”
  “......好。”
  林夏拎不了重物,所有的东西只能靠何川一个人搬,上下楼跑了两趟才终于搬完,幸好公寓有电梯,不然24层楼真的是要累死。
  客厅里,林夏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着何川忙前忙后,有些坐立不安,在住院之前她可没想到何川会来到这里,整个家中根本没有清理打扫,卧室里、洗手间里换洗下来的脏衣服堆得乱七八糟的。
  好在何川并没有关注这些,他只是帮她把蔬果蛋奶放进冰箱,清理掉了原来已经腐败了的食物,还顺手帮她把厨房工作台擦了地都扫了。
  他把屋里各个房间里全部的垃圾打包成两个大袋子放在了门口,站在客厅中央,四处检查还有没哪里需要动手,林夏发自内心对他说:
  “可以了,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只是做了手术,不是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
  “你这次去新加坡要多长时间?”她问道。
  “最快也要一周。”
  林夏点了点头,盘算着等他回国之后想请他吃个饭什么的,毕竟这段时间他照顾她太多。
  还没等斟酌好怎么开口,就听何川继续说:
  “但是,这之后有可能会再去一趟英国。”
  “那需要多久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
  林夏怔了一下,“为什么?”
  “这次回英国,前东家凯森又找到了我,他们给了我一个很难拒绝的条件,无论是薪资还是职位。按照英国永居的规定,单次离境不得超过180天,我马上就要到达期限了。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做出选择,是去,是留。”
  何川顿了顿,目光幽深的望向她,缓缓说:
  “夏夏,你认为我该怎样选?”
  林夏无法回答。
  事实上,此时她的思绪已经彻底乱了。
  她以为他这次回来就不会走了,她以为今后他们都在深圳,公司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她逃避,她拒绝,她一直在把他推远,不过是以为,他再也走不远了。
  可她却没有想到,这场旧梦重温原来也有时限,梦醒的如此突然,一切都要回到原点。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劝他回英国,不要放弃这千载难逢职业晋升的机会,不要放弃他千辛万苦得到的这一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现实一点,不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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